段之缙便把方叙墨的事情咽回肚子里,马车声渐远,往西南方驶去。
这次赴任之行排场不小,仪仗齐备,轿辇如流水,身后的车拉着书籍、衣物,段之缙和沈白蘋在最前边的马车上清点财物。
“还有多少银子?”
“很多呢,银票还有整两万两,碎银子一小箱,能用很长时间。”
段之缙盘算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刑名师爷、钱谷师爷和书启师爷都没有,挂号师爷也没有,还有林林总总的差役,要养活总督衙门,就算省着用,不请客送礼,不赏玩古董,一年最少五千两。还有咱们自己的吃用呢?”
这些银子朝廷可不给报销。
沈白蘋想了想:“咱们一路南下,两千两的程仪肯定能收到,而后两省的火耗……”
段之缙打断了她:“程仪绝对不能收,火耗我还得想一想。”
程仪算是一种孝敬,纪禅特意发了口谕不准收孝敬自己还收,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至于火耗,怎么弄还得看当地的情况。
“这样的话,除了你那一百八十两的年俸,咱们可就没旁的收入了。再者,如果到了当地再找师爷,定然是晚了些。”
好的师爷不会在市面上流通。一个地方官调任了,会把全部的班底带走,倘若进京为官也会给自己的师爷安排好去处,因而好的师爷得靠人情来找。
段之缙一拍大腿,“有办法,咱们找不着,去抢属官的师爷,从巡抚到知府,每个人给我送一位师爷上来!”
“也只能如此了。那还有书启师爷呢?这个可马虎不得,文书上一旦弄错,这可是大罪。咱们一年给他几百两也行,一定要挑好的来。”
“是……”
在路上颠簸了两个月,八月十九日到了南诏顺平府,抵城时,城门鸣礼炮三响,省内官员于城门处迎接,段之缙下轿与众官寒暄,到衙署时众人已经备好了酒席,准备开宴。
段之缙先问道:“叫你们送的师爷送了吗?”
南诏巡抚熊计舒谄媚一笑,“制台大人放心好了,全都在后衙,就等大人考教。”
段之缙瞧他这样就难受,哼笑一声:“多谢你。”而后安顿好姨娘和沈白蘋,回到大堂中开宴。
期间,熊计舒不断地介绍着席面上的菜品。
“这些都是咱们南诏的特色,虽比不了京里的菜品精致,但别有一番滋味。”
的确是别有一番滋味,但官员们只顾着
敬酒,什么菜也没往口中送。
吃酒过半,段之缙站起身来,正色道:“诸位都是久经宦海之人,我比不得,料想诸位也瞧不起我。才吃了几年的俸禄,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当上了封疆大吏!”
“可谁叫陛下抬爱呢?诸位也别看我年轻糊弄我。糊弄我不要紧,我天天给陛下上折子告状,你们吃得消就行。只要能干好朝廷的差事,我既不用你们送礼,也不用你们说好话,除了办差,咱们也别有其他的交集。”
在座的官员面面相觑,都口称不敢。
又喝了几回,席面散去,段之缙有些醉,只想回去歇着,偏生熊计舒犹豫着留下来,拍拍手掌,便有两个衙役抬进来一个食盒,他上前笑道:“制台大人,南诏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菜,给大人添个口味。”
然后食盒的盖子一掀,一碟炸饵块,用纤细像茅草一般的东西垫着,金灿灿的看不出是什么。
另一个更平平无奇,一只烧鸡摆在素盘子里。
熊计舒吩咐道:“快,给制台大人放到案上。”
两个衙役用力到脸色泛红,这才把食盒放到案上,发出“咚”的一声。
段之缙站起身来朝里边一看,无语到发笑。
感情刚才说的话都是白说的。
垫饵块的是金丝,再轻轻拨开鸡皮,里边的金沙哗啦啦地淌到食盒底部,段之缙把这两道菜拿出来,再往下看,是一捧捧的南洋金珠。
南诏难道有金山银山吗?
段之缙故作疑惑:“这饵块我认得,垫饵块的是何物?”
“是拉的糖丝。”
“那这鸡里边塞的是小米了?”
熊计舒以为这位制台大人上道,格外高兴,“大人好眼力,正是上好的小米!”
段之缙身子一倾,瘫坐在太师椅上,将冰盆里的一块儿冰握在手中祛热,乐道:“熊大人,我肠胃不好,只能吃软饭,吃不了这么硬的菜,你来吃吧。”
“这……”熊计舒擦擦脸上的汗,“既然不合大人的胃口,那下官就拿回去。”
“拿回去做什么?这么热的天拿回去就馊了,还是在这儿吃吧。王章!给熊计舒盛碗米出来!”
王章麻利地盛了一碗,段之缙示意他给熊计舒,“快请吧。”
熊计舒脸上的汗哗哗流,沉重的饭碗坠得人手腕疼,他拿着调羹在碗里搅动一下,看着段之缙似笑非笑的脸,膝盖一软。
段之缙连忙扶着他起来,“这是哪门子规矩,我们是上下级可不是君臣,哪有你跪我的道理?还是快吃饭吧。你若是不吃,我可要喂你了!”说着拿起调羹就要“喂饭”。
熊计舒惊慌道:“大人,大人!这米可不能吃!”
段之缙眉目一凌,“不能吃你放在鸡里边?你想谋害上官?!”
熊计舒头一回见这么难伺候的,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心一横,想着抿一两粒也吃不死人,段之缙又突然变脸,笑道:“瞧你吓的,熊大人我与你开玩笑呢!快收起来吧。回去好生办差,可没有下次了。”
熊计舒长吐一口气,庆幸道:“自然,自然。下官一定专心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