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知才识平庸,未尝牧养黎元,罔知稼穑艰难,纵随中堂们参赞机枢,也是庸臣。今州县乃社稷血脉,臣愿效文翁化蜀、西门豹治邺,亲历闾阎疾苦,哪怕能为一县之官也能养一县之民。”
纪禅将他扶起,欣慰道:“倘若新朝都是你这样的臣子,何愁天下不太平,外放也好,去地方做一番事业出来。天晚了,孤带着明灯走了。”
语罢,也不要段之缙相送,自己把回来的明灯抱上马车,回到了宫中。
京里有了嗣皇帝,原本停滞的帝国快速运转起来,嗣皇帝连下几道旨意,将未封的弟弟一体封王,也不知怎么想的,偏偏给了十一皇子二字封号,为“长乐王”,总理户部。而后不计前嫌,给诸王安排差事,单单漏下了肃王。
没过多久,新皇登基,敲定了先帝的谥号,正式发引下葬。
地宫封住后,又是连传几道上谕,撤换了步军营的军官,清查户部和工部的账目,又把肃王派去守皇陵,把西北之事摆上了台面,开始清算。
将近六月的时候,段之缙接到了外放的旨意,正二品南岺总督,管理南诏和岺州二省。于七月中旬之前到任。
第86章086到任南诏
先帝的丧礼期间,新帝特意命人监视王公大臣,只要有半分不对就交有司议处,凭借此法,几日之内就处置了不少素来与他作对的远近宗室和他急着调换的官员,大家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百官战战兢兢,唯恐叫人抓住了半点儿错处,到今日丧仪结束,整个朝堂都是一瘸一拐的官员,段之缙步履蹒跚地回到家中,被扶着坐在饭桌旁,一边吃饭一边叫小厮抹红花油。
施姨娘看着他心疼地抱怨:“都嘱咐了你把护膝戴上,总不能掀起来你的裤子看这个。”
段之缙苦笑,“还真能,前些日子就抓着一个戴护膝宗室,被交宗人府议罪了。”
沈白蘋笑道:“那么多王孙公子都同你一样结结实实跪着,还有什么不忿的?”
段之缙哼一声,“我们这些是跟着遭罪的,毓秀中堂、长乐王和两位小
皇子就没去受这个罪,两宫太后也没有受这个罪,公主们去了皇陵也被减免礼仪……”
他详数了陛下开恩之处,最后总结道:“皇帝心里明白着呢,他借此施威,空出了一大堆要紧的职位,都叫陛下更换了。”
“行了行了,抱怨什么?”王虞打断了他,假嗔道:“叫人听去掌你的嘴。快吃饭,吃完了回去歇歇,我请了一位推拿的好手,今日好生给你按按。”
但饭尚未吃完,吏部宣旨的官员先一步到了,阖家跪受圣旨,“……兹念南岺地接蛮徽,民猺杂处,盐政边防,事繁责巨,非明达干济之臣,不足以膺斯任。特授尔总督,总理两省军民事务,节制文武,抚绥百夷。”
段之缙接旨,“臣领旨谢恩。”
宣旨的官员脸涨了起来,又道:“奉陛下的口谕,朕素闻京官外放,陋习相沿。尔辈赴任,多有以‘别敬’为名,馈遗部院、科道,动辄逾万。尔今任总督,膺封疆之寄,当以国事为念,岂可曲意逢迎,自堕名节?朕明告尔:此去西南,若有一钱一物贿结京僚,或受属员孝敬,朕必严究不贷!钦哉。”
怪不得他不太情愿,外放总督的,别敬要给到一万三千两之多,他多少能拿个几十两,结果皇上的口谕一出,这不是断人财路吗?
“臣谨记陛下教诲。”段之缙叫仆人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宣旨官,“请大人喝茶。”
宣旨官才有了些笑脸,提醒道:“我听部里说,陛下此次要痛加整顿,宁愿日后被京官们为难,也不能做出头鸟。”
段之缙道谢,亲自送他出门,再回到家中,众人都是欢欣雀跃。
王虞问道:“建朝以来,哪有不到而立的封疆大吏?都是你的造化,什么时候动身?”
“六月初一启程,八月中旬到南诏顺平府,这次我带着蘋儿一起。”
王虞颔首,“那不就是后日?唉……连你的姨娘和儿子也带着去吧。去南诏的路不好走,一路上好生看着孩子和姨娘,不要叫他们病了。我留下来和周姨娘照看你的弟妹和珠珠。”
段之缙有些放心不下,叮嘱道:“若母亲有事情,不必怕麻烦,直接去找妹夫,或是找郑崑瑛……”他把郑崑瑛、秦行和邹文的居所全记了下来,倘若有急事就找他们去。“总之,母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什么风雨没见过,不用你叮嘱。”可说着,王虞还是掉下泪来,姨娘也泣不成声。
她们两个从小在一块儿,哪里分开过呢?
王虞擤一擤鼻子擦擦泪,“哭什么?平日里惯用的丫头小子都带上,王章也带上。再带些家丁……”
她细数一番,越数人越多,段之缙打断,“母亲,总共只能带五十个人,我自己安排就好。亲眷和仆从,这就是近二十人了,其余只带家丁。”
大家把应当带的人和东西都商量好,翌日段之缙进宫叩谢天恩,纪禅搬入了养心殿守孝,现在盘腿在榻上看折子,叫他起来答话,问道:“这次给你升的不小,直接到了正二品,你今年多少岁?”
“臣今年二十有八。”
“这么年轻就当成了总督,历朝历代罕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段之缙叩首:“臣愚钝。”
“南岺总督不好当,还偏偏派你一个年轻人过去,只因内阁议定西南事宜,你全程都跟了,且据朕所见,你胆子奇大,改土归流又是你提出来的对策,自然要你去做。”
皇帝叫吕太清给他穿上鞋,从柜子中拿出了一把小铜锁递给他,“去了南诏,少上题本多写奏折,别什么事儿都跟内阁说。内阁那群人啊,纠纠缠缠什么事儿都耽误了,不如给朕上奏折方便。再者,万一起了官司,朕还能为你做主。对了,朕记得你是庶母所生?”
段之缙双手接过铜锁称是,皇帝又道:“本朝的律令,嫡母尚在的时候,不得为生母请封,而生母未封,妻子不得请封。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只要你能在三年内将南诏改土归流一事完成,朕就给你的嫡母和生母俱赐一品诰命。”
段之缙欣喜叩首,“旷古未有之殊荣,臣纵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起来吧,朕也没有别的好吩咐,回去收拾收拾明日启程。”
……
段家收拾了一天,六月初一日,家人将他送到城门。
这一天,已经当上了户部侍郎的邹文也请假相送,他看着段之缙怅然道:“你说你自讨苦吃,当初叫你进王府你就不进,现在叫你呆在内阁你又想着外放,现在放去了百夷之地做劳什子总督。”
段之缙笑道:“总督总治军民,统辖文武,考核官吏,俢饬封疆。不比你侍郎威风多了?”
“呸!累不死你!你看郑崑瑛多舒服,去了翰林院,以后先入部再入阁,这才是好日子呢!”邹文推他一把,“我跟你透个底儿,除了我和秦先生,现在少跟京官来往,也千万别学旁人给京官送钱。”
“看来陛下要有大变动了?”
邹文神秘一笑:“这我可不能跟你说明白,只是告诉你,你秦先生还是回刑部,方家的案子就要归他审了,然后就借着这个案子给秦先生升迁。他的那个同年,叫李显光的也该调入京任职。”
段之缙心下一紧,刚想问方叙墨的事情,邹文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上路吧,你好好干,等到改土归流成功之日,给你加上兵部尚书衔。至于方叙墨,他靠着灵寿公主旱涝保收,不会有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