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儿不情不愿,但素来听话,拽着爹爹的领子想了很长时间,郑重道:“就叫一撮吧,段一撮。”
段之缙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什么?”
“因为段一撮的胸口上有一撮黑毛,所以叫段一撮。”
段之缙叫儿子逗得不行,娘也有些困倦了,将手里的活计放下,带着锁儿回去,屋里头又只剩下夫妻二人。
沈白蘋看一眼桌子底下伸头探爪的段一撮,差点把针攮在手上。
段一撮,真搞不懂这些小孩子是怎么想的,给猫起名字倒还有名有姓。
说起这来,锁儿还是个没名没姓的小娃娃呢,如今落地三年多,也该有个正经名字叫起来,日后上学堂也方便,于是和段之缙说了。
“才三岁,不用着急。”
小孩儿不会很早起大名,因为起了大名,这名字就和性命连在一起,被神仙一叫,孩子还没长成的神魂就飞走了。
珠珠身子这样的康健,还特意找了几位算命先生一同测算,取了一个绝不会冲撞的名字——段訚。
兢兢业业,素丝羔羊。訚訚侃侃,顒顒昂昂。
要他温润谦和,君子如玉。
结果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母亲写信来说,珠珠取了名字之后大病一场,奶膘都掉没了,叫人心疼死。
“等过了年,看着身子再强健点再说吧。”
沈白蘋应下来,两个人收拾收拾东西睡觉。
只是有些受惊的段一撮却不许你睡,灯一黑就开始嚎叫,段之缙以为它是想叫人摸一摸抱一抱,赤脚下床找,结果段一撮吓得四处乱窜,炸成一个毛栗子。
段之缙只好回到床上。
这一连嚎了好几天才安
静下来,段一撮好似大地主在田里巡视一样在屋子里走动,东闻西嗅,而后果然也对得起四只耳朵,南诏
最是湿热多虫的地方,屋里却再见不到一只虫子。
六月中旬,圣旨姗姗来迟,段之缙等得心焦气躁设香案跪接。
不知是谁拟的旨意,也许是皇帝口述官员们记录,文采极好,两三句下去把段之缙骂得面红耳赤,臊眉耷眼,但宣旨大臣滔滔不绝,一卷圣旨需要两个人拿着展开,终于说完了申饬的话,宣旨大臣口干舌燥,接着道:“似此怠玩废弛,何堪表率边陲?限尔三十日内将丁家诸罪查实具奏,若仍不知悛改,朕必另简贤能,代尔之任。”
“至于罢考一事,为乱者斩首,余者永不许科考。南诏所有考试一体暂停,学政和微即刻进京。”
第100章100育婴堂
雷声大雨点小,将段之缙臭骂一顿也就没了后续,段之缙晚上命包诸赶紧写折子送上京去,包诸回道:“求情容易,但是大人要用何种理由呢?理由也得好好选,似可似不可即为不可,得陛下难以拒绝才是。”
段之缙灵机一动,“这样,南诏巡抚举荐车慧清担任,他在克西府,改土归流的经验积累了不少,然后我们顺势请求留下和微,因为派遣廪生入军队宣讲一事一直都是和微操办,离了他总归是有些麻烦。”
“至于停考一事,就说南诏风土人情迥异,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难以为一方父母之官,请求陛下宽宥南诏诸生,既是陛下仁德,也是因为水西等部族改土归流在即,需要大批的流官。”
包诸便按照他的说法具折上奏。
此后因为还没有皇帝旨意,再加上将入七月了,田赋为大头的岺州收获在即,段之缙便离开南诏去岺州巡视,命明江府知府和林忠平一起调查丁家的事情。
密折一路北上,终于放在了皇帝的案头。
这是丁家事发之后,皇帝头一次召见都察院的丁承祖,他是丁元敏的长房长孙,很受先帝的喜欢,但是据皇帝所知,丁承祖倒不像是丁家的子孙,为人十分正派。
皇帝叫吕太清赐座。
“这是朕头一会儿单独召见你吧。”
“回皇上,这的确是臣头一次单独叩见天颜。”
“你是督察院的长官,你们家的事都听说了?”
丁承祖一脸疲惫,“一清二楚,罪臣没有管束好族人,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
皇帝“嗯”了一声,“你又不是他们的爹,想管也管不了。丁家人给你写信,说了些什么?你又回了些什么?”
丁承祖离开座位叩首道:“陛下圣明烛照,承宗的确给罪臣写了信,叫罪臣配合题参段之缙。罪臣写信回绝了,劝他们安生度日,家中财物已经尽够享用,再多却无益处。”
皇帝冷冷一笑:“我看你南诏的那两个弟弟是发了疯病。占地三十亩去建什么家庙?京城里的十方普觉寺才七十五亩,还是建在了林子里边。他们倒是敢占三十亩的耕地去建家庙。是要供奉谁?你的祖父丁元敏吗?”
“怕是建起来,你丁家在南诏,就是孔家在山东了。”
丁承祖再三叩首,只能说“不敢”和“罪该万死”。
“朕不是怪罪你的意思,只是有时候总得大义灭亲,保全自己,这两个弟弟只会连累了你。回去之后,你上一封参丁家的折子来。”
皇帝并没有别的意思,丁承祖和他的两个弟弟不同,和其他的丁家人也不一样。
丁元敏在世的时候深受帝宠,在京郊拥有那么大一座园林,自己贵为亲王看着都眼馋。丁元敏致仕之后他才瞅准机会出重金买了下来。
而丁承祖作为丁家的长房长孙,每年南诏送来的钱都捐给了佛寺、道观和育婴堂,自己却甘守清贫,在城内只有一套两进的小院子,人家的官服都是光鲜亮丽的,就他每每穿到褪色,颜色黯淡了还是接着穿。
再加上他的父亲,丁家的老大也是有才之人,只可惜英年早逝,留下来孤儿,被祖父抚养长大,之后又搬离了丁家,独自出来科考、做官。
他是两袖清风、一颗孤胆,葛礼如日中天的时候,就只有他来回地参奏,皇考夹在奶兄弟和老师的孙子中间,最后只能留中不发。
父皇真是仁君啊……
不过可惜,皇帝是眼睛里揉不得沙的,他也不屑于留什么仁君的名号,看着跪在地上的丁承祖,皇帝叫他去杌子上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