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缙回头看看老猎户,老猎户四处搜寻一番胸有成竹道:“必是往东去了。”
“你如何得知的?”
“大人,这地方能在山上行走的只有一处,它渡过河之后必不会再渡河,另两个方向有下山的道路,但会直接到村庄。老虎是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进村落捕猎的。”
段之缙看着那密集分布于一处的老虎脚印,最后散落的那些也的确指向东方,应当是往东边去了。
但他心里总有一丝消解不掉的不安,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一行人往东边的密林处搜寻,在他们身后的树丛中,一双黄澄澄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盯着,见人走远后一跃而出。
它的皮毛湿漉漉,紧贴着肉,浑身肌肉虬结,行动间肌肉一起一伏,极为狰狞。
老虎脚步悠闲地往河边走去,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将脚印清除,最后款款步入河中,向着来处去了。
山路对于有手有脚的人自然是不好走,但对于虎却是如履平地。
它从水中出来,沿着山路飞跃而下,一丝声响也没有地走到河边。
大家都坚信着,只要不上山老虎就不会下山,因为它不敢在人群聚集的地方捕猎。
且这虎的习性也被琢磨得差不多,它不会连续在同一个地方杀人,因而河边是浣衣的妇女,成群的小孩儿在这里戏水。
通黄带黑纹的皮毛掩藏在密林中,安静地观察着,等着太阳渐渐下山,浣衣的人少了,它的肚皮也饿了才悠闲地走出,步履款款地出现在十几个人面前。
如一个屠户,在自己的羊群中细致地挑选,它甚至狡黠地等候着,一直到人反应过来,惊声尖叫四散奔逃才不紧不慢地追赶,将最后的那个人扑倒在地。
嘎嘣一声,头颅半吊着,一副身体又被拖上山,在树旁,一个被吓呆了的,自始至终没能动的女孩儿瞬间跌坐在地。
这头巨大的虎终于露出了真身。
……
猛虎下山吃人的事情在当地掀起了巨大的骚乱,那可怖的虎身已经超出了人的认知范围,尤其是上山围剿的军队和猎户明明追着它往东边去了,它却又出现在了当地。
人不能想象动物的狡黠,因为动物一直是他们捕杀的对象,而所有在人理解范围之外的都被民众赋予神格,被老虎侵扰过的地方不顾官府的反对,建起了虎神庙,每日祭祀甚至准备贡献童男童女,以平息虎神的愤怒。
同时,摊丁入亩引来灾祸的传言甚嚣尘上。
段之缙焦头烂额,一边叫当地的衙门强行破拆邪神庙宇安抚百姓,一边加紧追踪。
这虎却精得脱离了动物的范畴,凡人以牛羊犬马设下的陷阱它就会远远避开,甚至有一次被庞大的开膛破肚的马身吸引忍不住凑
上前,就在克勤张弓搭弦之际鼻头耸动一番,又一个大跳消失不见,只留匆忙射出去的重箭击穿了石头。
皇帝的圣旨到来时,段之缙仍被那虎耍得团团转,山连着山,围山的军队屡屡漏掉一些地方而叫虎逃过。
到快过年的时候,死伤已经有一百余人,克勤成日盯着虎的狩猎范围,终于琢磨出了门道。
“大人,如若你信得过我,咱们就去凤栖山等着它。”
段之缙道:“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上一次那样老练的猎户都揣摩错了,这一次更得慎之又慎。
现在跟着虎的屁股走,正月里一定能追上,可若偏离了这虎,再找到它的时候又得重新追击。
克勤拿出来山势图,“大人请看,现在它能去捕猎的地方就只有四个,分别是小冯村、石桥庄、栖凤庄和火家寨。叫小冯村、石桥庄和火家寨的人都在家中不要出来,火铳手围守村寨。倘若老虎真的不要命来这里猎食,那正好把它射杀。但就以往的经验,它是躲避着火铳和弓弩行走,这次也大概率会放弃。”
“而一旦放弃了这三个村寨,百里之内除了栖凤庄再没有人烟。栖凤庄东南有一条小河是浣衣之用,咱们在那里伪装浣衣以静制动,除非它真是天神下凡否则定然上当。如果能将它当场射死最好,但如果不能就把它赶到山上,我们也能彻底封死山路。”
栖凤山是一个较为独立的山头,只要守好了现在这条路就切断了一切去往其他山头的通道。
段之缙和几个猎户、军队里的军官商议,都觉得可行,于是安排下去,围守其他村寨,在栖凤村设置陷阱。
这时候有一猎户问:“浣衣的人叫谁来演?咱们这些人浣衣,虎敢下来吗?”
“要不要从村子里找女人出来?”
“可她们不一定能愿意呀。”
段之缙道:“先试一试吧。”
到了栖凤庄问了一顿,大家都吓得惊慌失措纷纷拒绝,段之缙不能强求只好作罢,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孩突然出来喊道:“大人,我愿意去!”
村长将她扯到后边嗔骂:“兔崽子你不要命了?那是神仙,人怎么能干的过祂?”
段之缙咳嗽一声,村长讪讪一笑,还是把女孩儿藏到后边。
女孩儿强挣出来,嚷道:“这样的畜牲也敢叫神仙?你们信我可不信。它吃了夏夏就得偿命!”
村长死拽着她不放,段之缙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村长道:“是小人的孙女。”说着又怕段之缙叫这样小的孩子去冒险,求道:“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娃,求求大人别叫她去。”
“这你放心,你就算答应,我也不会叫她去做诱饵。这样吧,我跟大家买些穿旧了的女人衣服,要没洗过的,越脏越好。还请老婆婆们给我们这些人梳梳头,装扮一番。”
大家这才答应下来,段之缙扯了几个身量小的土兵装扮装扮,把胡子剃了头发挽成妇人髻,虽怪异些但因着底层妇女没银钱涂脂抹粉,且衣服多是便于劳动的款式,倒没有十分滑稽。
古怪而后缩手缩脚的样子冲淡了一点儿沉重的氛围,其余设伏的人上树蹲守,足足守了七八天,那虎终于到来了。
这七八天里被打扮起来的土兵每日在冰水里浣衣,整个村子的衣服都要叫他们洗完,于是看着自己泡得泛白水肿的手抱怨道:“遭天谴了,这虎这么长时间不吃饭它就不饿吗?咱们还要洗到几时?”
“我倒是想叫它别来,万一树上那些人靠不住,咱们可就送入虎口了。”
“别瞎想,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不能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