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父母会离去,他和扶苏也会离去,可受今生这具身体本能的影响,他早就把他们当成最亲的亲人了,下意识就想避开生老病死这些念头——
现在的李世民,不是前世可以淡定面对父亲离世的大唐皇帝,而是半点都听不得这些话的大秦太子。
他才只有四岁,真的很怕一语成谶失去这个父亲!
秦王怔了一秒,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来,约摸在孩子两岁左右时,自己也说过一回类似的话,那一次,孩子也是这般哭泣着抗议,不许他再说下去。
他的心一下变得无比柔软起来,立刻温柔把孩子抱进怀里,
“好了别哭,是父王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说这样的话,可好?”
李世民觉得脑袋愈发变得昏昏沉沉的,趴在父亲透着沉香味的温暖怀抱里,迷迷糊糊地抽泣着,
“那你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当太上皇哦孩儿好害怕,我不想失去阿父太上皇在海池泛舟他们想毒死我,那匹马有问题”
秦王根本就没听懂“太上皇”是什么意思,但孩子嘴里的“他们想毒死我,那匹马有问题”之言,却立刻让他面色骤变。
难道,是那些乌孙商贩,想借着那匹马谋害我儿?可世民又是怎么突然就发现的?
他按捺住想命人把那些商贩抓来审问的冲动,尽量让语气保持方才的柔和缓慢,
“世民,你说的他们是谁?”
李世民努力皱起小小的额头,很想张开眼睛,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恍恍惚惚喃喃道,
“他们篡改了诏书,我阿兄他不,智云被他们丢下了,我想回去救他”
秦王听得一头雾水,索性扶着李世民的小脑袋,想让他好好看着自己说话,别这般前言不搭后语地乱讲。
哪知,手刚触碰到孩子的后脑勺,他脑中就轰地一下空白一片,怎么会这么烫!
他立刻起身把孩子仰面打横抱起来,看着李世民红得不正常的小脸颊,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也很烫。
年轻的君王下意识急声呼喊孩子,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世民,世民?”
难道,那些乌孙人方才果真给孩子下毒了?不,绝不可能,孩子方才一直跟他待在一起的
好在李世民的意识虽然糊涂,却还是有反应的。
他胡乱挥舞着小手,朝空中一通乱拍乱抓,
“阿父,你快回来呀阿父”
秦王稍稍放下心来,马上命蒙毅带人去把那些乌孙商贩抓来审问,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章台宫。
他抱着孩子大步冲进侧殿时,先行骑马回宫的蒙恬已经把夏无且、和其他十多名医士巫师传来候着了。
夏无且急忙上前为李世民诊脉,秦王一眼不眨盯着孩子,似乎自己一错眼他就会消失。
片刻后,夏无且暗暗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禀王上,太子的脉象充盈有力,体内气血运行旺盛,并无中毒迹象,想来是邪热侵体之症”
秦王一听并未中毒,心中巨石顿时落下了大半,沉声打断对方,
“寡人听不懂这些脉象之说,你直接说病症即可。”
夏无且又伸手摸了摸孩子滚烫的额头,用最简单易懂的语言告诉君王,
“太子只是发热了,并无其他大碍,臣马上去煎些草药给他服下,想来至多三四日,这热症就能退下来。”
事关孩子,秦王却有些不信,命其他医士也轮流给孩子诊了一番脉。
在得到“太子确实并未中毒”的答复后,脸色总算好看了两分,立马催促他们快去煎药。
他亲自给李世民换了一身外裳,把他轻轻放到了床上,静静站在床前看着孩子。
这孩子生下来虽孱弱,体质却极好,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回生病,自己今日倒是关心则乱了,只顾着顺孩子口中的下毒一事往坏处想,全然忘了发热的病症特点
既然是这样,他想了想,吩咐蒙恬去通知蒙毅把人放了。
蒙恬急忙应下走出殿门,悄悄松开了攥出冷汗的双手,医士们都这么说了,太子绝不会有事的!
在这场好像无边无际的浑噩梦境中,李世民见到了很多故人,被高温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他,俨然把梦中的场景当成了真事,以为自己如今,还是大唐那个年轻的天策上将和秦王。
他看到年轻的自己跪在太极宫中,李渊借着太白经天的名头,正勃然大怒命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他当然不肯束手就擒,起身就往殿外冲去,哪知被李元吉狞笑着挥刀拦住了去路。
他进殿时卸了兵甲,手中并无武器。
情急之下,只得绕着柱子躲避,哪知竟凭空生出一阵大力,把柱子轰地推倒朝李元吉砸去。
在李渊气急败坏的大吼大骂声中,他飞快抢过侍卫手中的刀朝宫外杀去。
他要是死了,观音婢和孩子们,还有那帮追随他的伙计怎么办?他今天绝不能死在这里!
他一路单枪匹马厮杀着往外冲,快到玄武门时,李建成却领着一大队人马,好整以暇地搭弓对准他,还嘲讽他不自量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看到观音婢身穿铠甲手持长刀,带领着敬德他们气势汹汹朝这边冲了过来!
李世民顿时眼睛一酸,趁李建成惊慌回头之际,上前飞快把他砍下马,抢过马匹纵身一跃,惊喜交加挥鞭朝观音婢奔去,还不忘大声喊着,
“观音婢,我在这儿,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