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风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的泥沼深处,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游。
体内那股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的剧痛减轻了许多,虽然核心处依旧传来阵阵虚弱不堪的钝痛和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但至少不再让他痛不欲生。
他缓缓睁开眼。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黑暗与熟悉的灯盏内壁景象——一缕缕拖着灰黑色尾巴的魔气在混沌气流中流窜,几缕碰撞、融合后,倏地钻入他的身体。
他摸了摸胸口,并没任何不适,反而暖暖的。片刻,那缕魔气又奇异地钻了出来,只是颜色变浅了一些。
魔气再度开始碰撞、融合,变大、钻入,又钻出……如此循环往复,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精灵。
栖风惊喜地睁大眼睛。
他感觉身体内部那可怕的创伤随着魔气的每一次进出,似乎被抚平了一丝丝。像温润的河流浸润过干枯的河床,他枯竭的灯芯本源仿佛也得到了一点点微弱的滋养。
这些魔气在自主地为他疗伤!
“醒了?”
一道懒洋洋的男声自斜后方响起。
栖风听出来,是他昏迷前那个含着讥诮的男声。
他扭头望去,一张极具侵略性的邪魅俊脸映入眼帘——墨色长随意披散,几缕丝垂落额前,尾处缀着一点猩红,宛如凝固的血液。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暗金色的火焰,带着睥睨天下的狂傲与深不可测的幽暗。
身着玄色暗金纹华服,斜倚在魔气凝成的云榻上,姿态慵懒,却透着不容忽视的王者威仪,危险又致命。
九幽妖王——螭烬。
栖风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号。这位传说中统御北境幽冥、令仙神都颇为忌惮的大妖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螭烬挑了挑眉,暗金色的眼眸在他苍白的脸上扫过,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讥诮:
“怎么?很意外本座在此?本座住进来的时间,可比生出灵智的你早那么……百来年。”
他抬手,随意把玩着一缕如蛇游弋的魔气:
“妖魔同源,每一届妖王,百年必遭天雷洗练,谓之‘劫’。本座上一次历劫,一时大意遭几个‘老朋友’暗算,差点陨命。所幸这盏灯出世,本尊便进来了。”
他指了指栖风,又指了指自己周围更为浓郁精纯的魔气区域,
“你在那端修炼凝聚人身时,本尊已在这边休养多时。”
栖风心中恍然。
元炁灯诞于仙魔交界处,蕴含最原始的混沌之气,内置空间玄奥,彼此气息隔绝。加之,他一直接受的是诸葛泓晅的仙气指引,从未到过魔气这端,所以,从未察觉。
“谢谢。”栖风摸着胸口勉力站起来。
无论如何,都是这个男人救了他。否则,他活活痛死、重归混沌也未可知。
“我不会向任何人泄露你的存在。”
说完,他便转身就要离开。男人出声了:
“急着出去放血?”螭烬站起身,浓烈的妖气弥散开来,玄金衣袍无风自动,
“按那个神的情况,一滴精血怎么够?他的毒已深入神魂,至少三滴才能彻底祛除魔毒。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栖风心头一窒。
取血的剧痛仿佛烙进了骨髓里,他的胸腔猛地抽搐,出濒死的痉挛。
他蜷缩着蹲在地上,脑子里却再次浮现诸葛泓晅灰败的脸,不禁想:需要三滴才能好吗?所以,那样的痛苦,他还需要再经历三次!
螭烬看着他,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目光倏然变得锐利,牢牢锁住蜷在地上的人,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愤怒,有不屑,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为了一个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神,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值得?”
男人语气冷得像淬了千年的寒冰,“剜心取血,自毁根基,你这般掏心掏肺,可知他们仅视你为工具。”
“那小瓶子一拿走,你就像块破布一样被丢在地上!他们可曾多看你一眼?若非本座……”
他顿住,似乎觉得说这些有失身份,烦躁地啧了一声,只是目光依旧钉在栖风身上。
栖风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解释,却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口残留的幻痛在无声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