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夕拧眉划着满屏污言秽语,倏地想起徐以安站在天台边上说“想哭”时的神情,胸腔里腾起把笔记本砸个稀巴烂的冲动。
指尖悬在关机键上,下一秒,她鬼使神差地点开手机相册,翻到今天在微博上存的照片。
“你们这些睁眼瞎不配看到这样的光。”楚怀夕对着屏幕冷笑,手指翻飞地截图、编辑,话语却透着狠戾,“有种你们别删评,等着收老娘的起诉书吧!!!”
当看到一个自媒体报道的所谓真相,楚怀夕厌恶地摇了摇头,指尖重重敲下,“这只是你想引导大众看到的事实,并不是全部的事实。而且作为新闻从业者,你怎么可以乱写新闻?你对得起“记者”两个字吗?需要我提醒你一名合格的记者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吗?”
楚怀夕倏地坐直身子,神情严肃,流利的在评论区敲下,“新闻工作者应当坚持客观公正报道的原则,应当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在宏观上保证报道的客观真实性,不弄虚作假,不以主观角度进行肆意猜测,造成舆论导向的偏颇!”
十分钟后,报道删除。
楚怀夕勾起一抹苦笑,“在这条路上,有多少记者能谨记“勿忘初心”四个字啊…”
就像自己,也没有对这个身份从一而终。
卧室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楚怀夕敛起思绪,将电脑放在沙发上,轻手轻脚走进卧室,只见徐以安紧闭着眼睛,手指死死抓着床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楚怀夕喉间发紧,蹲在床边用指尖拂去徐以安眼角的泪痕,轻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等你睡醒一切就风平浪静了。”
在楚怀夕的耐心安抚下,徐以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手指也从床单上松开。
楚怀夕起身替她掖好被角,随后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离开卧室。
客厅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
楚怀夕放弃与无脑的键盘侠对阵,拿起手机走进书房,翻开通讯录,沉默了足足两分钟,拨通最下面的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哈欠:“你好?”
“是我。”楚怀夕嗓音不同于往日的轻快。
电话那头的女人胸口一滞,沉默大半天,不确定地小声问,“夕姐?”
楚怀夕冷冷一笑,“林念一,你可以啊?连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林念一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对着手机磕磕绊绊地解释,“夕姐,我错了。这不是好几年没见您了,加上这深更半夜的,我脑子不灵光嘛。”
“你脑子什么时候灵光过?”
“是是是,夕姐教训的是。”林念一瞥了一眼时间,“夕姐,您这么晚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楚怀夕轻轻嗯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念一,我想请你帮个忙。”
“夕姐你说。”
楚怀夕压低声音,目光飘向书房门,“我记得你在运营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对吧?”
“你怎么知道?”林念一嘟囔,“我明明都是匿名发布的啊…”
楚怀夕笑了笑,“你是我带出来的,而且你的报道风格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的也是。”
时间紧迫,楚怀夕言归正传,“念一,我需要你帮忙写篇文章。”
话筒里传来掀被子的窸窣声,林念一嗓音激动,“说吧,你要爆哪个流量的黑料?”
“不是黑料。”楚怀夕翻开手机相册,点开收集的徐以安照顾病人的照册集,“市一院心外科的徐医生,就是今天下午被网暴的那个…”
回忆拉扯着思绪,过往突然全部涌了上来。
林念一想到也是在这样一个黑夜。楚怀夕站在广电的天台上,沉默的抽完一整包烟,在掐灭最后一个烟头时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碎片化的恶意,杀死一个清清白白的人。”
她说:“我们当记者的,改变不了什么的。”
她说:“我对这个行业没有热情了。”
再后来,黎明破晓。楚怀夕宣布退出媒体行业,并在社交平台上留下最后一条动态:“如果镜头只能对准阴影,那我选择放下话筒。”
配图是折断的录音笔,笔尖还沾着血迹。
林念一滚了滚喉咙,轻声问:“夕姐,你怎么突然又开始关注这类新闻了?”停了一下,提醒出声,“难道…您忘了当年的事了吗?”
话落,楚怀夕一瞬僵愣在原地。
透过书房窗户上的倒影,她看见25岁的自己意气风发,不听劝阻接下无人愿意报道的新闻。
她看见带着工牌的自己站在抢救室门口,而向她求助的女孩却血肉模糊的躺在白色病床上。
她看见医护人员在给女孩做心肺复苏、心外按压、呼吸机、电复律、肾上腺素除颤仪…
她看见女孩单薄的身体随着除颤仪,上下起伏,一下一下。她的身体起来又落下,落下又起来。
她看见面无血色的女孩冲自己笑了一下,下一秒,苍白的笑容便被白布完完全全的遮挡。
她看到了白墙上的时钟。
2020年12月13日,晚上11:48分。
一个23岁女孩的人生,就此结束。
喉间漫上血腥味,楚怀夕弯下腰,艰难地吞咽两下,长睫快速颤动着,“林念一,徐医生是我非常非常在意的人,这次我必须要帮她。”
林念一叹了口气,“这样啊…我明白了。但是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您不当记者太可惜了,现在的记者没几个能像您一样保持初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