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成了她在这有爱有怨的人间,听到的最后一道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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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日晚,子时将至。
就在人们或抱着冬瓜睡觉,或正用指腹沾起一点点的水、小心节省地润着口唇时,屋外忽地一阵大风呼啸,墨云狂卷。
有人正探了身子要去关窗,一抬眼,却见漫天清润的甘霖,倾盖而下!
就在无数百姓惊呼着奔出屋外,涌入街巷的同时,城中巨大的钟鼓楼之上,子夜的钟声,被徐徐敲响。
子时到了。
一个有雨的十月初九。
直到这时,摇光才于山巅之上缓缓转身,他没有撑起结界,雨滴不断打上他的肩头、他的面具,他抬起手,指尖触上金属薄壳的那一霎那,在一片冰凉的濡湿中,沾手似有一行温热。
那个平日里最是畏热的姑娘,她的生命,在炽烈火光中,终止在了十六岁的最后时刻。
再没能迈入她的十七岁。
值得吗?
她已经用行动给出了她的答案。
草蚱蜢还被他握在掌心,指腹轻摩上去,似乎就能看见她将其高举,逼问他可不可爱的样子。
为什么明知她最后会食言,会去喜欢上别的仙君,却还是停止不了地向她靠近。
也许就是因为,每每透过她望向这个世界的眼睛,他都好像,也更喜欢了这世间一点点。
挥袖将草蚱蜢拢入袖中,摇光身形一晃,便追着那一抹魂魄之前悠悠攀升的方向,与她一起,向着昆仑山,慢慢地奔去。
第140章
摇光抵达昆仑山时,璃音拖着一抹幽幽的魂魄,早已向西王母请完甘霖,争取下请神令了。
按理,就如璃音用眼神警告过他的那般,她如何献祭、如何上昆仑、又是如何去与西王母玉帝呛声,他其实都没有必要去看,也最好不要去看。
尽管来到这个时空前,他做了一些准备,但毕竟仓促,只来得及弄出一个面具,勉强抑了气息,和当时那偷画贼全身包得只剩一只眼睛的小心谨慎比起来,远非万全。此时上到天宫,若是不小心迎面撞见此处时空里的那一个“自己”,引来神魂相噬,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其实,在他拿到璃音十六年来贴身佩戴的长命锁的那一刻,他此行之事便已了结,早该启动昆仑镜,回去三百年后了。
那里的阿璃,也正在等着他去唤醒。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总想着送一送她,再送一送她,于是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了这昆仑山上。
一路旁若无人地行至西王母处,摇光没有太过近前,只在昆仑玉阶下、少女跪姿挺拔的背后遥遥立定,略微颔首,便算向上首的西王母和玉帝行过了礼。
然后,也压根没管那两位看没看见,目光便自顾自移开,轻轻落去了身前少女纤拔的背影上,再没挪移过一分了。
而摇光走近时,西王母正笑望着台下端跪的少女,问她:“你想成仙?”
王母笑弯的眉眼里,颇藏着几分兴味。
千百年来,被凡间推着献祭上来的少女亦不少,她们之中也有许多人说要成仙,她也平等地给了她们每一个人机会,但可惜的是,最后能修成正果的却是寥寥。
成仙从来不是件易事,即便有大功德傍身,没有坚韧的心性,一生行“道”的彻悟,也终究难以成仙的。
飞升,不是给谁受了苦难后的补偿,更不是向谁发放的享福的机会,而是让你拥有更大的能力,活得更舒服的同时,也要去做更大的事。
欲要成仙,就要先领悟这一点,但要真正自行领悟这一点,又谈何容易。
毕竟,那些被绑缚了手足、强行献入天宫的凡人,踏上祭台时,能有几人是真正自愿?
不自愿的人,总觉命运不公,觉得受了天道的亏欠,心中终日自苦,而会为了这种事而自苦的人,便注定无法领悟,她们是一个个可怜人,却远远成不了圣人。
她们确实也受了亏欠,但她们没能想清楚的是,亏欠她们的从来不是天道,而是把她们推上祭台的那些人,是代代沿袭、奇怪却无人敢驳的那些陈规陋俗。
可台下的这个小姑娘却不同。
她竟是自愿的。
炽日炙烤,烈火加身,她亦能无需绑缚、不动如山。
真是千万年都难见的大倔种一个,天生便该是来她昆仑当神巫的料。
西王母一手拢去袖中,寻摸到里面那一只作孽作到她几百年都没睡好的白玉葫芦,慢慢地摩挲起来,同时,她的眼中,有璃音看不大懂的灼亮精光,猛地迸射而出!
西王母的目光诡异,但神仙嘛,有点怪模怪样也正常,那女娲不还是人首蛇身呢么?所以这丝毫没妨碍到璃音成仙的决心,她跪在台下,答得响亮而坚决:“是,我想成仙。”
她想成仙。
在凡间,她也学了不少本事,自认为不比外公、阿爹他们差,但他们可以平步朝堂,她却连入朝为官也不敢肖想。
但成仙了,那些她在凡世不想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束缚,便通通不再存在,很多从前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她都可以一一去做了。
她甚至可以像刚才那样,为凡间的少女们求下请神令!
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而且,夫君也是修仙的,那么优秀,她最要面子了,可不想在这件事上落在他后面!
于是坚定答完,一抬头,却见西王母眸中迫人的精光不见了,而是正和玉帝一起微张着嘴,无声而又略带茫然地盯着她……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