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禅手还不太稳,端着?碗直抖,几次抬起?勺子?又放下,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你不是?……为什么要救我?”
“相归海以裴氏阖族性命为要挟,我不得?不屈从他。”裴如凇守礼地站在?床尾一步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事情演变到今日这个地步,是?朝廷之过,我们做臣子?的无能,却要让无辜的人承受代?价,没有这样?的道理。”
闻禅仿佛是?被热粥烫了,整个人轻轻抖了一下。
裴如凇道:“先前为了假戏真做,对殿下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生死关头,哪儿有这么多计较。”闻禅放下粥碗,强撑着?下地,朝他行了深深一礼,哑声道,“裴侍郎高义?,救命之恩,妾身铭感五内,来日必当?肝脑涂地相报。”
裴如凇还礼道:“不敢当?,忠贞二字是?臣子?本分,殿下折煞微臣了。”
两人相对默然片刻,闻禅刚醒过来,还有点使不上力的后遗症,扶着?床围坐在?床榻边缘,忽然想起?一事:“出了这种事,宫中那些看守我的宫人们一定会被追究,你的人怎么办?”
裴如凇大概没料到她会先问这个问题,停顿了一下,随即很轻地叹了口气。
闻禅忽然有很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那个送药的内侍不是?我的人,”裴如凇认真地道,“而是?殿下的人。”
闻禅:“什么?”
“他以前是?宫中最底层的洒扫杂役,后来因为殿下的缘故调进?柔福宫,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他心中一直记得?这份恩情,想要回报殿下,听说?殿下被叛军囚禁的消息,他便求我设法搭救殿下,自?己加入看守宫人来到殿下身边,暗中替我传递消息。”
“事发之后,相归海派人讯问看守宫人,他第一个站出来坦白,承认自?己为报恩帮助殿下自?尽,已被叛军处斩,枭首示众。”
闻禅眼前一热,被强压下去的泪意去而复返,行将决堤。
“他叫什么名?字?”
裴如凇道:“程玄。”
回忆(三)
如梦幻般花团锦簇的宫廷生活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幼时记忆早已淡忘得比蝉翼还透明。闻禅在脑海里拼命寻找“程玄”这个名字,总算扒拉出一点稀薄的?印象:“我?想起来了,有一年春天宫中办赏花宴,内侍们提前?整理?花圃,只留下开得最好的?花,把?那些品相不好的都连根拔了。”
裴如凇其实?听程玄完整地讲过事情始末,但闻禅的?眼泪一滴一滴连绵地?落在膝头,她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便体贴地没有插话,站在旁边默默听着。
“当时有个在旁边打扫的内侍,偷偷藏了几枝不要的?花在怀里,被管事的?看见了,就把他拎出来打骂。我那时应该是刚好在园子里闲逛吧,听见声音过去看热闹,结果看那内侍被打得很惨,有点可?怜他?,就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把他要走了。”
“你个扫地杂役倒装起怜香惜玉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这条贱命留着也是祸害……还敢躲,我?让你偷东西!我让你眼皮子浅!”
倒在地?上的?年轻内侍抱头蜷身,衣服上全是泥土,臂弯里还紧紧夹着一支花苞。管事的?踹完犹嫌不解气,又把?他?的?手指踩在脚下狠狠地?碾。其余洒扫宫人都低着头缩在旁边,不想在这时候触霉头,种花的?内侍们则抱着手嬉笑看热闹,正闹得不可?开交时,花丛外忽然响起了细碎的?环佩叮当之声。
都是在宫里侍奉多年的?奴婢,一听这响就知?道?是贵人来了,所有人马上停手屏息。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探出头,大眼睛一转,好奇道?:“你们做什么呢?”
她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一队侍女,还有个尚宫服色的?女官陪在她身边。这里没人会不认得帝后的?掌上明珠,众人马上躬身,齐声道?:“参见公主。”
只有被打的?内侍一时爬不起来,伏在地?上喘粗气,管事内监忙赶上前?,柔声细语地?道?:“回禀公主,奴婢们正为明日宴会整理?花园,这里不干净,公主小心,别?弄脏了您的?衣裳。”
闻禅给了他?个白眼,指着那内侍道?:“你过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那小内侍顾不得一头一身的?土,连滚带爬地?扑腾过来,跪伏在她面前?,声如蚊蚋:“回殿下,奴婢……奴婢捡了几朵花……”
闻禅望向花圃边上乱糟糟的?花枝,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快蔫了的?花苞:“你捡它们干什么?”
内侍讷讷地?答道?:“奴婢想回去种起来……”
闻禅:“能养活吗?”
内侍被她问住了,犹豫了半天:“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活下来……”
“我?想在院里种点漂亮的?、白色的?花,大红大紫看腻了。”闻禅对?旁边的?女官道?,“狄尚宫,跟母后提一句,以后让他?来给我?养花吧。”
狄敏微笑着答应:“遵命。”
等公主走远了,那内侍还怔怔地?跪在地?上。管事内监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想踹他?又不敢动脚,最后阴阳怪气地?一甩袖子:“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给他?个高枝也飞不远,哼,走着瞧!”
当天下午,这名内侍就被洗刷干净送进了柔福宫,楚皇后听说这是公主点名要的?人,亲自把?人叫到面前?过目:“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