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弹回档。
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什么。萩原在死之前还和松田通话,能知道萩原是死于炸弹回档的,恐怕也就只有——
「申请人:松田阵平、萩原千速」
——只有松田一人。
伊达航将手搭在松田肩膀上。
他不知道松田坐在这里多久了。他手里攥着一包烟,包装已经被他揉皱。而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按灭了七八个烟头。
在松田想要再拿一根烟的时候,伊达航伸手按住了他。
“松田。”他说。“再抽下去,你自己要先受不住了。”
伊达航进来时他就在咳嗽,抽一口咳嗽一下,但还是要抽。挺拔如山的男人看不过眼。
卷发的警察顿了一下,顺从地放下了烟。
“班长。”他说,“你怎么回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么?”他和顶头上司请了两天假,好在交番没那么忙碌,尚且有时间让他出来。
毕竟他们都知道,诸伏和降谷一毕业就不见人影,恐怕是做危险工作去了。现在根本不可能露面。如果他不回来,要放任松田自己一个人沉浸在痛苦中么?
只是他没想到能在松田这里看到殉职报告单。
夜已经深了,除了松田,爆处班一个人也没有。伊达航将旁边的椅子拉过来陪松田坐下,两人相对无言。
还是松田自己先开了口。
他想起那一天。
他想起自己站在公寓楼下,催促萩原快一点拆完炸弹;想起电话里萩原笑着说“如果我死了,你要为我报仇”;想起电话里突然传来的凄厉的呼喊与狂奔的脚步;想起那时他的心脏怦怦跳动。
松田只能呆愣愣望着,望着那高高的楼顶。爆炸声轰然作响,尸骨无存。
他说:“班长。”
男人向后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直视办公室的天花板,脑海里却是之前萩原研二嬉闹一般对他眨眼的面容。
“你说这活生生的人命,怎么就玩笑一样的断送了啊。”
一句话说得伊达航眼泪差点落下来。
他也有幼年的玩伴,只是各有各的志向,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不像松田和萩原,互相搀扶着度过漫长又挣扎的童年,又相携走向明天,早已将对方化作彼此的呼吸与血肉。
他没法对此感同身受,可想一想占据你人生绝大部分的那个人一朝逝去,想必摧心剖肝不足以形容痛苦。
“萩原他……已经尽了自己所能。”最后,他只能干巴巴说上这么一句。
“我知道。”松田点头。“哪怕是我在他当时那个位置,也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炸弹回档,就算是天王老子在世也得死。那么近的距离,穿不穿防护服根本意义不大。顶多就是能不能留个全尸的区别。
所以他也懒得将萩原这点子违规写到报告上,左右他犯过那么多事儿,死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最后还是松田自己站了起来,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好。
“别担心,班长。我没事。”
他回过头去,本就颜色深沉的眸子在连续两天的奔波劳碌后显得越发深邃起来。“我还有事没办完呢。”
他会给hagi报仇的。
一定。
伊达航陪了他两天,见他确实调整好了情绪,又急匆匆赶回了北海道。
在萩原研二离去之后,松田阵平留在爆处班,依旧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能打倒他、改变他。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学会了在适当的时候将那些得罪人的话咽回肚子里保持沉默,学会了怎么不动声色地与所有人打好关系。
他变了那么多,开始穿上之前从未穿过的黑西装,戴上黑墨镜,时不时拿起手机发着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短信,好像日子就能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可只有松田阵平自己知道。他生活里的点滴都充满另一个人的痕迹。
萩原用的纸笔,穿的新衣,萩原买回来还没送出去的礼物,那人留下的杯子尚且温热。他带回来的模型和杂志还摆在案上,不能忘怀,也无法忘怀。
他的公寓里处处都是萩原研二的影子。
他们曾经坐在茶几附近,盘腿坐在一起比赛一样拆卸新的模型。偶尔是他赢,偶尔是萩原赢,更多时候他们不分上下。累了就向后一躺,萩原为此买了厚厚的毛绒地毯,绝不会让他们受伤。
电视机下面摆着双人游戏机,卡带高高堆了一摞。原本放在萩原公寓里一部分,在他走后松田全都拿到了自己这边,和原本的堆在一起。
松田试图整理,但装卡带的盒子有薄有厚,不管怎么摆都摆不平齐,始终一摞高一摞低。
冰箱里剩的点心与速食千速更是不会带走,都交给了松田,当然还有橱柜里摆了好高的茶叶罐子。
松田阵平喝不惯茶叶这种费时费力的东西,萩原却喜欢,从小就带着他喝,哪怕工作了也要在他公寓里放好几罐子,就等来时泡着喝,连带着松田也改了口味。
只是从前喝起来生津回甘,如今他自己泡茶,却在醇厚中品出莫名的苦涩。每一口茶香都是在提醒他,旧日里那些惬意的日子。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1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时间倏忽而过,月亮圆了一百多次又缺了一百多次。午夜梦回,他已经一袭黑衣多年,不再如之前那般横冲直撞,而萩原还是记忆里清秀挺拔的模样,一如当年。
松田阵平带着笑意踏上摩天轮的窖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