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原以为珑渊会许诺其他,不料他直接将最重要的东西给了出去,她想开口阻止,珑渊却不为所动,神色淡然,仿佛递出去的只是个寻常物件:“这是朕化形时褪下的龙角,其中蕴含的神力不比人皇魂魄少,天子可安心否?”
赵宥大喜过望,连忙起身,双手恭敬地接过龙角,小心翼翼捧至紫檀香案前供奉好,然后才转身,再度朝珑渊深深一拜,道:“赵宥但凭天帝陛下吩咐。”
云浮恨恨看了赵宥一眼,却又无计可施,眼见这死老头动作麻利的盘腿坐下开始调息,只能先拿出阴阳镜将人魂放出来。
为了寻找凡间的其他人魂,云浮已经将青玉莲中温养的魂魄提前收入阴阳镜中,此时镜中已经集齐二魂三魄,甫一放出来,快要凝成实体的人魂就凭着本能朝赵宥走去。
珑渊抬手,神力自掌心释出,化作数条淡金色的绳*索虚虚禁锢住人魂,外面的魂动不了,活人体内的魂就开始不安分,眼见天子浑身开始剧烈抽搐,额角青筋暴起,眼角竟渗出血泪。
云浮疾步上前盘坐于天子身后,双手抵住他的后背,注入法力助他稳住心神,同时呵道:“坚持住!”
云浮一探入赵宥体内就感受到一股狂暴汹涌的力量正试图从原本完好的神魂中一点点抽离,这种撕扯血肉般的痛,连云浮都无能为力,只能用仙气护住天子的心脉,不让他因为过于疼痛而忍不住经脉爆裂而亡。
“啊!!!!!”赵宥忍不住嘶喊出声,已经维持不住坐姿,上半身佝偻起来,一口鲜血喷溅而出,双手撑在寝殿的金砖上,苍老的手背青筋暴起。
云浮同样浑身大汗淋漓,脸色逐渐苍白,她几乎将全身的法力都灌注到了赵宥体内,尽量温和地与那股力量对峙,并试图将它慢慢逼出来,却迟迟不见赵宥体内的人魂有所动作。
而被禁锢在外面的人魂也越发躁动,拼命挣扎着要朝他们的方向走来,珑渊绳索又收紧几分,加强神力的牵制,人魂被金色的光束勒得几近透明。
终于,就在连云浮也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看见一抹淡金色的雾影,在赵宥身上忽隐忽现,它每晃动一下,天子就会痛地抽搐一阵。
又过了一会儿,它晃晃悠悠地从天子体内站起身,没有形体,隐约可见头部的位置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颤颤巍巍,向前跨了一步,看似一个轻巧的动作,却是原本交缠融合的魂魄生生撕裂剥离,赵宥身体猛地弓起,痛得又是一声大叫,浑身血液逆流,经脉臌胀,若不是有云浮的仙气在其体内运转护持,恐怕早就爆体而亡了。
“再撑一会儿……”云浮低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待人魂完全走出天子的身体,天子已经痛得昏迷过去,云浮额上全是细汗,她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收势调息。
这缕英魄在原地踟蹰良久,最后终于找到自己的同伴,慢悠悠地朝着珑渊控制住的另外二魂三魄走去,待第四魄融合之后,神力约束下的人魂一颤,身上金光愈盛,隐隐可以看出是个男子的身形,身量高挑,腰背劲瘦有力。
云浮竟然觉得有些眼熟,但她并不以为意,毕竟天上的那些神君身材大多相似,光凭一个模糊的影子就觉得眼熟,实在有点可笑。
还不等云浮拿出阴阳镜,那人魂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珑渊连忙撤走神力,人魂就蜷缩着倒在地上,挣扎翻滚,抽搐不止,情状比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已经只是残魂,发不出声音,云浮却像是听到了他绝望痛苦的嘶喊。
珑渊眉心微蹙,长睫低垂,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起。
云浮亦心生恻隐,几乎几乎不忍再看,低声叹道:“英魄合体后,曾经经历的痛苦会在人魂身上再次上演。”
她不想再看这场无声的酷刑,举起阴阳镜准备将人魂收入镜中,然而,就在她即将念诵咒语的瞬间,人魂忽然如疾风般朝着晕倒在地的天子袭去,这东西本就无形无影,速度快起来连云浮都应对不及,且它遇到危险本能地寻求庇护,最好的方式就是附身在活人身上,如今二魂四魄齐聚,真要让它回到天子体内那还了得。
珑渊几乎在人魂动作的一瞬间就出手,云浮就站在天子身旁,动作快过大脑,在人魂袭过来的时候本能地挺身阻挡,好死不死阻止了人魂回到天子的身体,却上了她的身。
她晕过去的前一秒,似乎听见珑渊惊慌失措地喊她:“阿浮!!!”
一定是那该死的人魂作祟,珑渊怎么会这么唤她,以及,她刚才为何不直接把阴阳镜祭出去,而是用身体去挡,真是蠢透了。
——
“小殿下,小殿下——”
云浮睁开眼,发现自己深处一处古朴华美的宫殿,黑漆绘朱红云纹的屏风、朱雀形状的铜灯以及鎏金瑞兽熏炉一应俱全,东边靠阳的一面还放置了一整架青玉编磬,殿内檐柱皆用金箔包裹,而承尘和四周的锦帐以黑、红、白三色的纹饰为主,庄重华丽之外,透着一丝神秘莫测的气息。
这不是赵氏天子的皇宫,难道是……
“小殿下,小殿下!”
云浮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她偏过头,看见跪在一旁身着浅黄宫妆,梳着坠马髻的宫女。宫女见她终于有反应,面带微笑却不失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已经前往九霄殿了,陛下说小殿下今日的功课可以先放一放,奴婢伺候您更衣。”
云浮忽然清楚地意识到她是在做梦,而梦中的她应该就是这个被称作小殿下的孩子。
然而神仙是不会做梦的,她昏迷之前被人魂附身,这很可能是人魂的梦境,所以说,这里应该是六百多年前的人皇所居宫殿,而这个被称作“小殿下”的男孩,很可能就是人皇幼子。
云浮感觉自己像是被禁锢在一具幼小的身体中,虽然有清晰的意识,却只是这具身体的“看客”。
小殿下正跪坐在书案前,两只小手正规规矩矩地捧着一卷书帛,似乎是正在苦读。
透过小殿下的眼睛,云浮一眼就扫到手中的书正是皇室谱系,当初天上地下都查不到的任何记载,就这样直白地呈现在她眼前。
小殿下听见宫女的声音也不为所动,而是将书帛摊开到最后,也是谱系记载的最后一部分,然后云浮就看到了最后一任人皇的谱系。
人皇名唤李昭,皇后乃姬姓,而人皇的二子一女皆在谱系之上,长子李如珪,次女李如玥,幼子李如琢。
原来人皇幼子名叫李如琢。
小殿下看完最后一部分才将书帛放下,云浮感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坐直,只听小殿下对宫女道:“更衣。”
一排内侍宫女鱼贯而入,安静无声,井然有序地伺候小殿下更衣。
站在巨大的铜镜前,云浮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地方,周围所有人的脸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唯独“自己”的脸,总是模糊一团,根本看不清是何模样,只知道这小殿下身量很矮,堪堪到宫女的腰部,大概五六岁的光景。
此时殿内走进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头戴冕旒,玄衣纁裳,上绣龙凤图案以及十二章纹,尽显威严华贵。
他甫一进殿就唤了一声:“琢儿。”
宫女内侍停下手中动作,跪地叩拜:“参见陛下。”
来人竟是六百多年前的人皇李昭。
云浮感受到琢儿发自内心的喜悦,却依然镇定地转过身,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地朝人皇行了一礼:“拜见父皇。”
奶声奶气的声音一本正经,有一种小孩装大人的萌感,没想到人皇幼子小时候这么可爱。
行礼间人皇已经走到琢儿面前,蹲下身亲自将孩子扶起来,声音低沉温和,且满含宠溺:“琢儿免礼。”
琢儿抬起头看向人皇,因为高兴小胸脯微微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