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七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三一门的青石板路上积着半尺厚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有谁在暗处磨牙。左若童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看着底下三十七个弟子练拳,哈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霜花。
“沉肩,坠肘,炁走丹田别往膻中挤。”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股韧劲,穿透了呼啸的北风。排在末位的少年猛地一哆嗦,拳架散了,脸涨得通红——那是他新收的弟子,叫陆瑾,才十二岁,是江南陆家送过来学本事的。
左若童没再看他,目光掠过演武场尽头的竹林。竹林深处有座小院,常年挂着锁,钥匙只有他有。此刻雪粒子打在竹枝上,簌簌落进院墙头的裂缝里,像有人在里面轻轻叩门。
“师父。”大弟子钱通走过来,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块玉佩,“湘西那边送过来的,说是您故人的信物。”
玉佩是暖白色的,刻着半朵莲花,边缘有道新裂。左若童的指尖刚碰到玉面,就觉一股阴寒顺着指缝往里钻,像冰碴子扎进骨头缝。他不动声色地运起炁,将寒意逼回去,玉佩上的裂纹竟渗出些暗红色的液体,像极了凝固的血。
“故人?”左若童摩挲着玉佩,“我在湘西没什么故人。”
“送玉佩的人说,您见了这东西,自然知道。”钱通的眼神在玉佩上停了停,喉结动了动,“还说……三一门的‘逆生三重’,该现世了。”
左若童的指尖猛地收紧,玉佩差点被捏碎。逆生三重是三一门的禁术,据说练到极致能逆转生死,可历代祖师都只练到第二重,不是练不成,是不敢——第三重的心法藏在“定境”里,进去的人从没出来过。
“人呢?”左若童的声音沉了些。
“已经走了。”钱通低下头,“说是在望月台等您,初七的子时。”
演武场的雪突然大了起来,弟子们收了拳,纷纷往廊下躲。陆瑾跑得急,撞到了廊柱,怀里掉出个油纸包,滚到左若童脚边。油纸破了,露出里面的芝麻糕,还冒着热气。
“对不住师父!”陆瑾慌忙去捡,脸颊冻得通红,“我娘给我寄的,想……想给您尝尝。”
左若童看着他冻裂的手,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冷的天,他在乱葬岗捡到个襁褓,里面的婴孩咬着他的手指,眼睛亮得像星子。那孩子后来成了他的儿子,叫左明,五岁那年在竹林里跑丢了,再也没找着。
“放下吧。”左若童捡起芝麻糕,递还给陆瑾,“明天开始,你跟钱通练‘守环’。”
陆瑾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钱通站在旁边,嘴角扯了扯,没说话。
入夜后,左若童独自去了竹林深处的小院。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院里传来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掉进了水缸。推开门,月光从竹缝里漏进来,照见院角的梅树下蹲着个黑影,正啃着块冻硬的馒头。
“左掌门果然来了。”黑影抬起头,是个瞎了只眼的老妪,脸上刻满皱纹,另只眼却亮得吓人,“老婆子守了三十年,总算把您等来了。”
“你是谁?”左若童的炁暗暗提在掌心。这老妪身上没有寻常人的活气,倒像是埋在地下多年的东西,透着股土腥。
老妪没回答,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半块玉佩——竟和白天那块能拼成整朵莲花。“二十年前,您儿子左明,是我捡着的。”
左若童的炁猛地乱了,像被巨石砸中的潭水。他冲过去抓住老妪的胳膊,指节白:“我儿子在哪?他还活着?”
老妪的胳膊硬得像石头,她慢悠悠地抽回手,摸了摸脸上的疤:“活是活着,就是……不太像人了。”她指了指院中的水井,“您自己看吧。”
井台上积着厚厚的冰,左若童搬开井盖,一股腥气扑面而来。月光照进井里,水面浮着层油花,隐约能看见底下有个东西在动,不是鱼,是团黑乎乎的影子,缠着些水草似的东西,偶尔冒出水面,露出只眼睛——那眼睛像极了左明小时候的,只是瞳孔是墨绿色的。
“他……”左若童的声音颤,“他怎么会这样?”
“您练逆生三重的时候,走火入魔过吧?”老妪的独眼盯着他,“炁逆行伤了本源,连带您儿子的命格也变了。他不是丢了,是被‘门’里的东西勾走了,这井底下通着‘门’呢。”
左若童猛地回头。三一门的古籍里提过,湘西地底有扇“玄天门”,关着上古的邪祟。他一直当传说听,没想到竟是真的。
“那玉佩……”
“是左明的血养的。”老妪把半块玉佩扔给他,“他说想回家,可门里的东西不放他走。除非……您练会逆生三重,把他从定境里拉出来。”
井水突然剧烈翻腾,黑影撞在井壁上,出沉闷的响声。左若童看见他手里攥着个长命锁,锁身上刻着个“明”字——那是他给儿子打的。
“初七子时,望月台。”老妪转身往竹林深处走,声音飘在雪地里,“带齐三样东西:逆生三重的手札,您的本命炁,还有……个生辰八字纯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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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若童攥着两块拼合的玉佩,指缝里渗出血。玉佩的裂纹彻底合上了,里面的血丝像活了似的,慢慢游走,在莲花中心凝成个“门”字。
回到卧房时,钱通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本蓝布封皮的书——正是逆生三重的手札。听见脚步声,他慌忙把书塞回去,转身时碰倒了砚台,墨汁溅在雪白衣袍上,像朵绽开的黑花。
“师父。”钱通的声音有点抖,“我……我想看看手札,想快点帮您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