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若童没看他,解开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你跟了我多少年?”
“十二年了。”
“还记得刚入师门时,你说想学逆生三重,为了什么?”
钱通的头垂得更低:“想……想治好我娘的咳疾。”
桌上的玉佩突然亮了亮,映出钱通背后的衣摆——那里沾着些黄色的粉末,是湘西特有的“引魂香”,能勾地底的邪祟。左若童想起老妪说的话,心口像被冰锥扎了下。
“初七你跟我去趟湘西。”左若童吹灭烛火,“带上陆瑾。”
钱通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丝慌乱,又很快掩饰过去:“是,师父。”
初七那天,雪停了。左若童带着钱通和陆瑾往湘西赶,陆瑾背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件新做的棉袄,是他偷偷给左明准备的。钱通骑马走在最前面,马鞭甩得脆响,却总时不时回头看,像怕被什么跟上。
望月台在湘西的最高峰,台下是万丈悬崖。子时的月亮挂在天边,像块冰砣子。老妪已经在台上等着了,身边摆着个三足鼎,鼎里插着三炷香,香灰直直往上飘,不落下来。
“东西带来了?”老妪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绿光。
左若童掏出逆生三重的手札,放在鼎前。钱通推了把陆瑾:“师父叫你过去。”
陆瑾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劲。老妪看他的眼神像看块肥肉,钱通的手按在腰间的匕上,指节泛白。他猛地想起出前,厨房的张妈塞给他个护身符,说钱通最近总在半夜烧黄纸,嘴里念叨着“纯阴命格,献祭门开”。
“我不去!”陆瑾往后退,撞到了左若童,“师父,他们想害我!”
左若童没动,炁在周身转了个圈。他早现陆瑾的生辰八字是纯阴的,也猜到老妪没安好心,可井底那个身影总在眼前晃,像根毒刺扎在心上。
“听话。”左若童的声音有点哑,“就一会儿,没事的。”
陆瑾看着师父的眼睛,突然觉得陌生。他想起那些被钱通偷偷扔掉的芝麻糕,想起竹林深处那座总锁着的小院,想起井里那个撞着石壁的黑影。眼泪啪嗒掉下来,砸在雪地上,瞬间冻成了冰。
“师父,您是不是从来没信过我?”
三足鼎里的香突然炸开,火星溅在陆瑾手背上。他没躲,眼睁睁看着钱通扑过来,匕寒光闪闪。就在这时,左若童突然动了,拂尘扫开匕,炁像道无形的墙,把陆瑾护在身后。
“你果然知道了。”钱通站直身体,脸上没了往日的恭敬,“师父,您就甘心看着师弟困在门里?逆生三重练成就差最后一步了!”
“那也不能用活人献祭。”左若童的声音冷得像崖下的风,“当年你娘的病,我没治好,是我欠你的,但陆瑾是无辜的。”
老妪突然笑了,笑得拐杖都在抖:“晚了!左若童,你以为玉佩是左明的血养的?那是我用百个纯阴孩子的心头血泡的!你儿子早就成了门里的养料,等着你来填最后一把火呢!”
她猛地扯掉头上的裹脚布,露出光秃秃的头顶,上面刻满了血色符文。望月台的地面开始震动,积雪裂开道道缝隙,里面冒出黑色的雾气,像无数只手在往上抓。
“玄天门开了!”老妪尖叫着,往裂缝里跳,“大人要出来了!”
钱通也跟着往下跳,跳之前回头看了眼左若童,眼神复杂:“师父,您不懂,逆生三重的真谛,是舍弃。”
黑雾越来越浓,裹着刺骨的寒意。左若童把陆瑾往崖边推:“往东边跑,去找龙虎山的张之维,说三一门出事了,让他带着镇岳石来。”
“那您呢?”陆瑾抓住他的袖子,指甲都嵌进布眼里。
左若童笑了笑,拂尘缠上他的手腕,猛地一甩,将他送下望月台。“我得去捞个人。”他转身走向裂缝,逆生三重的炁在体内疯狂运转,衣袍被黑气吹得猎猎作响,“我欠他的,得还。”
陆瑾滚落在半山腰的雪地里,回头时看见望月台被黑雾彻底吞没,隐约有道金光在里面炸开,像朵盛开的莲花。他想起师父放在他包袱里的芝麻糕,还温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山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陆瑾咬着牙站起来,往东边跑。他不知道张之维是谁,也不知道镇岳石是什么,但他知道师父还在等他,那个总偷偷给他塞芝麻糕的师父,那个看着他撞廊柱会皱眉的师父,还在黑雾里等着他回去。
崖顶的黑雾中,左若童的身影渐渐被吞没。他怀里的玉佩再次裂开,这次没渗出鲜血,而是掉出半张纸条,上面是左明歪歪扭扭的字:“爹,别来,里面冷。”
纸条很快被黑气撕碎,散在风里。玄天门深处传来阵低沉的咆哮,像是有什么东西醒了,又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叹气。雪还在下,盖住了望月台的裂缝,盖住了散落的匕,也盖住了少年奔跑的脚印,仿佛什么都没生过。
只有那两块拼合的玉佩,一半落在崖顶的黑雪里,一半挂在陆瑾的脖子上,随着他的奔跑轻轻晃动,像颗跳动的心脏,在无边的寒夜里,等着下一个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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