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瑾在雪地里跑了三天三夜,棉鞋磨穿了底,脚底板冻得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脖子上的半块玉佩越来越烫,像揣着团火,烫得他皮肉疼,却也奇异地驱散了些寒意。他不敢停,耳边总回荡着师父被黑雾吞没前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绝望,只有股沉甸甸的托付,像演武场的青石板,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五天清晨,他撞见个赶车的货郎。货郎看着他冻得不成样子,往他手里塞了个热窝头,说要去鹰潭镇,顺道能带他一段。马车在雪地里颠簸,陆瑾缩在麻袋堆里,啃着窝头,眼泪混着干粮渣往下掉——他突然想起,师父从没教过他怎么找人,连张之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小哥,你要去龙虎山?”货郎甩了甩鞭子,车辙在雪地上拉出两道长痕,“那可得找对路。前阵子山脚下闹邪祟,好多人绕着走呢。”
陆瑾猛地抬头:“邪祟?什么样的邪祟?”
“说不准。”货郎啐了口唾沫,“有人说是黑影子,能钻进人骨头缝里;有人说是个瞎眼老太,专抢小孩的生辰八字。官府派了人去,没一个回来的。”
玉佩突然烫得像烙铁,陆瑾的心跳漏了一拍——瞎眼老太,定是望月台那个老妪!她没死,还跟着来了!
马车刚过石桥,就听见身后传来“咯噔”一声。货郎回头看了眼,突然脸色煞白,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马车疯了似的往前冲。陆瑾扒着车帮往后瞧,只见车后的雪地上,跟着个黑影,没有脚,像团拖在地上的破布,正一点点靠近。
“是那东西!”货郎的声音颤,“它跟着我们呢!”
黑影越来越近,陆瑾看清那是件黑色的寿衣,衣摆沾着冰碴,领口处隐约有张脸,一只眼的地方是空的,另只眼冒着绿光——是老妪的魂魄!
“拿着这个!”陆瑾把玉佩塞进货郎手里,自己抓起根扁担,“你往龙虎山跑,找张之维!告诉他三一门的事,快!”
货郎还没反应过来,陆瑾已经跳下车,扁担迎着黑影劈过去。寿衣被劈中,出刺耳的尖啸,绿光暴涨,竟化作无数根细针,扎向陆瑾的眉心。他猛地想起师父教的“守环”,慌忙运起炁,在身前画了个圈。细针扎在圈上,像遇火的雪,瞬间融化。
“小鬼头,还挺能打。”老妪的声音从寿衣里钻出来,透着股得意,“可惜啊,没了纯阴命格,你连当祭品的资格都没有。”
陆瑾的炁在守环里转得越来越急,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眼角余光瞥见路边有座土地庙,庙门没关,里面供着尊泥像,手里的拐杖歪在一边。他突然想起师父说过,土地庙的香火能镇邪祟,哪怕是残庙。
“看你往哪跑!”陆瑾故意露出个破绽,守环一收,转身就往土地庙冲。老妪的魂魄果然追了上来,寿衣在雪地上拖出道黑烟,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冲进土地庙的瞬间,陆瑾抓起供桌上的香炉,反手扣在门槛上。香炉里的残香突然燃起,青烟缭绕中,泥像手里的拐杖“当啷”一声掉下来,正好砸在寿衣上。寿衣出凄厉的惨叫,绿光迅黯淡,竟像被烫熟的肉,蜷缩成一团。
“不可能……”老妪的声音带着惊恐,“区区土地神,怎么可能……”
陆瑾没管她,转身就往庙后跑。庙后有个狗洞,他钻出去时,听见身后传来声闷响,回头看,土地庙的屋顶塌了半边,那团寿衣被埋在瓦砾下,绿光彻底灭了。
他不敢停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龙虎山的方向跑。玉佩还在烫,但这次的烫意里带着股暖意,像师父的手轻轻拍在他背上。
又跑了两天,雪终于停了。远远望见龙虎山的轮廓时,陆瑾的腿一软,栽倒在雪地里。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把他背了起来,那人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像三清殿里的味道。
“醒了?”
陆瑾睁开眼,现自己躺在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件带着补丁的道袍。床边坐着个年轻道士,眉眼清俊,正用布蘸着热水擦他的脚。见他醒了,道士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可算醒了,睡了一天一夜,再不起,师父该说我把你冻僵了。”
“你是……”陆瑾的嗓子干得疼。
“我叫张之维,龙虎山的。”道士把碗热水递给他,“听山下货郎说,有个三一门的小娃娃找我,是不是你?”
陆瑾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攥着张之维的手,话都说不囫囵:“张道长……我师父……三一门……玄天门……”
张之维拍了拍他的背,等他哭够了,才慢慢问:“别急,从头说。左若童师伯怎么了?”
听到“左若童”三个字,陆瑾的哭声突然停了。他这才想起,师父从没告诉过他,张之维认识自己。他把望月台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从钱通的背叛到老妪的阴谋,从黑雾里的金光到那半块带血的玉佩,连陆瑾自己都没察觉,说这些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
张之维听完,沉默了很久,手里的布巾都攥皱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像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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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玄天门。”张之维突然开口,声音很沉,“我师父说过,那是上古异人用命封的门,里面的东西……不能见光。”他看向陆瑾脖子上的玉佩,“这玉佩,能借香火的阳气,你能活着到这,全靠它。”
“那……那我师父还有救吗?”陆瑾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希望。
张之维的眼神暗了暗:“左师伯要是没出来,要么是被困在定境里,要么……”他没说下去,但陆瑾懂了。定境是逆生三重的关键,也是陷阱,进去的人会困在自己最执念的场景里,永远醒不过来。
“我要去找他。”陆瑾猛地坐起来,脚底板的伤口裂开,渗出血,“就算是定境,我也要把他拉出来。”
“你怎么去?”张之维按住他,“你连定境的门在哪都不知道,更何况玄天门的邪祟还在外面晃。钱通带着逆生三重的手札跑了,他要是练会了……”
他的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道士冲进来,脸色惨白:“张师兄!不好了!山脚下现好多尸体,死状跟二十年前乱葬岗的一样,心口都有个洞!”
张之维和陆瑾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二十年前的乱葬岗,正是左若童捡到左明的地方。
山脚下的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雪地里,一共七具,都是些面黄肌瘦的孩童,最大的不过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每个孩子的心口都有个血洞,边缘光滑,像是被某种利器精准地剜掉了。
“是钱通干的。”张之维蹲下身,指尖碰了碰血洞边缘,那里残留着股熟悉的炁——是三一门的逆生三重,却带着股阴寒,显然练岔了,“他在练第三重,用孩童的心口血当药引。”
陆瑾的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老妪说的百个纯阴孩子,想起师父最后那句“陆瑾是无辜的”,突然觉得喉咙紧,说不出话。
“他还会再来的。”张之维站起身,目光扫过远处的密林,“逆生三重练到岔路,会越来越贪,他需要更多的血。”
“那我们怎么办?”陆瑾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某个坏人,是头永远喂不饱的野兽。
张之维从怀里掏出个黄纸包,里面是些朱砂和符纸:“我师父留下过张‘引雷符’,能暂时逼退邪祟。但要彻底解决,得找到钱通,抢回手札。”他把符纸递给陆瑾,“你留着防身,我去通知掌门,调些弟子过来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