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钰收回伸出去的手,垂在腰侧捏成拳头。
他冷冰冰地说:“从这里跳下去死不了。身体会磨着山石滚下去,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灌进屋里的风更大了,没用镇纸压紧的宣纸如落花飞雪似的飘荡在屋子里,纷纷扬扬地浮动在二人之间。
满纸都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下来!”谢庭钰训斥道。
山风汹涌呼啸。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见他阔步朝自己走来,气势凌人。
这些日子,他几乎将她当成处理日常需求的玩物,晨起要一回,午时回来解决两回,夜间也来两三回。
到了休沐,她甚至不被允许穿衣服。只要他想,可以在阁楼的任意地方进行“玩乐”。
她心里恨他,身体却十足惧怕他,以致于到了只是听见他的脚步声,都会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发颤。
此时见他快要碰到自己,恐惧感陡然升起,身体颤抖得实在厉害,棠惊雨的双手要抓不住窗框,即将坠入呼啸的山风里。
谢庭钰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臂施力往里拖,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她从窗台上带了下来。
咚——
二人一齐摔在窗边。
他劫后余生般搂紧怀里的人。
轰——
遮天盖地的滂沱大雨落了下来。
原本就没点灯的屋里光线愈加暗沉,离木窗越远的地方越像被墨汁浸黑了一样。
飞溅的水花落入屋内,很快在窗边汇流成一洼小水潭。
谢庭钰垂眸看着怀中人的发丝缀满晶莹剔透的小水珠,感受着她的温度与呼吸,终于舒了一口气,压抑着愤怒在她的耳边说道:“棠惊雨,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夏天在一场暴雨中降临。
谢府里的海棠花开个尽兴,从高处望下去,简直像是一片宽阔且涌动的胭脂色花海,美得叫人神魂颠倒。
可惜,现在的烟雨阁里却无法看全这样的美景。
因为烟雨阁里大大小小的窗都被木板封钉了起来,只留下一些手掌也穿不过的空隙透气。
棠惊雨趴在圈椅里,目光掠过割裂的空隙去看窗外的风景,去感受山风拂过的起伏呼吸。
那日她并没有要去轻生的念头,只是觉得屋里闷,门锁了出不去,便大敞幽窗,坐到窗台,最大程度地去感受春夏相交的山林。
但她并不想与他解释。
他只能看到她说话,却听不见她的声音。
屋里烧着香炭,熏香炉上无烟,清幽温厚的雪松香气悠悠浮荡在四周。
她忽然觉得困了。
从圈椅上滑下去,就势躺在松软的羊毛地毯里,搂着王留青给她新做的药枕,在融汇的草木香中渐渐沉睡。
浸在那个元光四年的除夕夜里。
梦里,她还是那个自由穿梭在人潮中的“花小姐”。
屋外正是沛然下雨之时。
雨幕重重笼山间,雨水滴滴落屋檐。
外出回来的陆佑丰急匆匆跳进屋檐,连忙甩了甩身上的水渍,走进公廨,行至谢庭钰面前。
“瞧瞧这是什么?”他将衣襟里护得好好的证据掏出来递过去,“这回肯定叫张生伏法认罪。”
谢庭钰接过快速查阅一番,嘴角略带笑意,朝同僚拱拱手:“右少卿果真厉害,在下佩服。”
“少来。快去提张生出来,让我好好审审他。”
二人一道前往审讯间的路上,正好无聊,陆佑丰便想起谢庭钰拱手时无意间露出左手虎口处的齿痕。
很重的一道齿痕,不仅有着紫红色的瘀痕,还有一点结痂的痕迹。
陆佑丰问:“欸——你手上那道齿痕,是哪个疑犯咬的?对你可真够恨的。”
谢庭钰抬起手来看了一眼,随即答道:“呵。狼心狗肺的恶人。”
忙完公务回到烟雨阁时,只见那位“狼心狗肺的恶人”正抱着药枕躺在羊毛地毯上睡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谢庭钰将食盒搁下,缓步上前,抽掉她臂弯里的药枕,将人从地毯上抱起来。
他抱着身体微冷的人坐到榻上,将她整个人包进软毯后再抱进怀里。
长明灯火摇曳,映着榻后方的人影被拉得很长。
金沙金粉似的沉静。
第二日,莲生被安排到烟雨阁照顾棠惊雨。
时隔多日再次见到棠惊雨,莲生感慨地跪坐到她面前,十分抱歉地说:“都怪我。若不是我不小心,姑娘就不会受伤,也不会待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