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你比我幸运,我都没见过我妈。”然后他看着那个毒贩咽气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今天我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时我失去了天真,一个杀死了同类的人再也不会天真,明白了死亡就没有天真。
直升机在升空。许三多呆呆坐在机舱里,他至少算是穿上了衣服。
林海在机翼下一掠即逝。
吴哲坐在另一个角落,其实他和大多数老A的表情都和许三多有些相似,一群刚经过杀戮,同样失去了天真的人。
吴哲发现自己衣服上有些什么,摘下来看看是一簇蒲公英,在一夜的折腾后居然还粘在身上。他想了想又把它粘回原处,看来打算做它的义务播种者。
齐桓和几个老A正在炊事车边摆弄他们的即兴晚餐,许三多从帐篷里出来,他连午饭都没吃过!如果人真有三魂六魄,那他大概剩下半数都不到。
这具行尸走肉头也不回,径直穿过空地进了袁朗的帐篷。齐桓带点气把锅铲都扔了,他再没兴致去摆弄晚餐。
袁朗把正在打的报告扔在一边,看着他面前那个倔强而消沉至极的兵。
袁朗:“不予批准。”
许三多:“为什么?”
袁朗:“我们这样性质的部队,这样性质的行动,可以去面见死者家属吗?回去休息吧。”
许三多不说话了,但也不回去,戳那。
袁朗敲两字又停下,叹口气。
袁朗:“许三多,当时最坏情况是死三个,最好情况是死一个,你已经做到最好。”没动静。
“即使他没死,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判死立决。这是他清楚你也清楚的事情。”
“那是两回事。”
“是两回事。许三多,去休息,你没睡过也没吃过。”
“我会拒绝登机。”
袁朗烦躁地看看那份未完的报告。
火葬场里,死者家属的哭声仿佛淹没了整个空间,许三多离得很远,看着那老人和孩子,以及那年青的妻子,还有白发苍苍的母亲。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慑住了,他脚在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死者家属的哭声顿时席卷,这正是刚接了骨灰出来走向墓地,最为号啕的时候。
许三多在屋里看着,送的人很少,只有一位老妪,被几个人搀扶着,所有的伤痛也全集中在那乡下老妪身上。
我想去跟那位妈妈说,杀了我吧,我是凶手。如果队长不在,如果我不是军人。
直升机降落在机坪上,在几天的辛苦后,老A们也有散漫的时候,没什么队形,三五成群地提着装备离开。许三多怏怏地走在最后。
吴哲存心停下来等他,但是许三多离他有几米就站住了。吴哲只好掉头赶上齐桓,许三多等他们离开十数米才又迈开步子,他有意远离了众人。
绝对的黑暗中,那个抠着自己喉咙的毒贩清晰而真切,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许三多躺着,也是躺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动弹不了,只能瞪着那双痛苦的眼睛向他逼近。
许三多从梦魇中被推醒,他的被子里被汗湿得像浇了半桶水,齐桓在旁边关心地看着他。许三多茫然,齐桓开了台灯,但屋角也是黑的,他似乎还看见那个人站在屋角的黑暗中。
齐桓把室灯开了,让这屋里再没有黑暗。
“你知道你睡着时的表情有多可怕?我能大半夜在乱葬岗睡觉,可看着你,我想叫人来壮胆……”齐桓心有余悸。
“不光是害怕。还有内疚,他想活下去,可我杀了他,所以他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许三多不打算继续今夜的睡眠了,拿了本书坐在桌边,翻开,但绝对是两眼茫然。
早晨,齐桓睁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许三多,后者终于倦极而眠,是倚了椅子坐着睡的。齐桓在外边传来的晨号和操练声中犹豫,一会儿,他像对一个孩子一样把许三多抱上床。许三多没有醒,身边和屋外的扰动都没能弄醒他,这在以往不可思议。
窗帘关着,门紧闭,白天像黄昏一样昏暗。
许三多呆呆躺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跟他以前的严整相比,也可以说他躺在猪窝里。外边在射击在训练,这样躺在床上,对许三多来说十分怪异。
遵守了三年的规则忽然一文不值了,睡得晚,起得晚,我给自己放了大假。我的队友们也学会比较隐讳地称呼我这种状态,他们说我病了。
随着外边老A们训练归来的脚步声和笑语,齐桓进来把刚打的饭盒放在桌上。
“今天多吃点,这不是猫食。”
许三多苦笑了一下,他根本无心去碰。
齐桓开始打扫,以前这个工作都是许三多做的,许三多看着,想说什么,但甚至根本懒得说。
许三多站在走廊的阳光中,看着下边花坛里盛放的鲜花,花坛边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专心地看着花坛中的某一朵。
许三多的看花纯粹是为了应付,吴哲为了让他尽快忘掉他不能忘掉的事情,死活逼着他走出窝了四天的房间。
队友们从走廊上经过,在齐桓和吴哲的眼色下没人敢搭话,只好奇怪加关切地匆匆从他们旁边通过。与他们那种永远像要起跳的劲头相比,许三多似乎来自一个苍白和委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