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雍亲王府灯火未熄,无人入眠。
李氏和耶布淳格一直等着弘昀他们回来,七个月的孕妇经不得饿,李氏亲自下厨煮了碗喷香的小馄饨,端上来后反倒勾得弘昀的肚子咕咕叫。
他方才在园子里只勉强垫胃,路上就被马车给颠没了。
与耶布淳格分着吃了夜宵,热食入肚,弘昀方觉身上的寒意被驱散,对满脸担忧关怀的额娘和妻子笑道:“怎么这副模样?”
李氏直接开口问:“方才王爷在门口说的事,可是真的?”
李氏是侧福晋,又是弘昀弘时的生母,四爷第一时间把园子里发生的事告知她。
她和四爷、乌希哈相反,比起突然冒头的弘时,更担心弘昀,“当年是皇上与汉臣置气,眼下又是为何突然想起了你?王爷也同意了?”
弘昀颔首,“皇玛法的话,阿玛自然是同意的。”
“要不还是拒了吧,”李氏扯了半天帕子,小声道,“就说你身子吃不消,或者说要照顾耶布淳格,会试殿试那会儿,她正好要生产呢。”
弘昀摇头,“额娘,我想去。”
耶布淳格忙道:“我没事,孩子也好,不耽误夫君温书。”
她倒是兴奋得很,忆起当初自己在国子监外对“李仲曦”一见钟情,还做梦梦到过心上人高中三甲上门提亲呢!
耶布淳格对弘昀有盲目的崇拜和信心,反过来安抚李氏:“额娘相信夫君,他满腹经纶,不比那些个状元差,可算再等到机会展露一二了。”
“我哪是担心弘昀才学,我是怕福晋和世子那儿……”
“额娘不要多虑了,”弘昀拍拍李氏的手,“我心里有数,明日我就去找大哥谈谈。”
李氏叹了又叹,勉强点头,“那我也早些起来,给福晋请安去。”
……
正院里,乌拉那拉氏坐在梳妆台前,身上还穿着面圣时的繁琐衣裙,本该卸妆洗漱,但她看着镜中倒影,许久未动。
耳边响起嬷嬷的通传:“福晋,世子来了。”
“进来。”
等弘晖进了门,乌拉那拉氏让嬷嬷丫头都退到屋外,关好门窗,注意四周动静。
乌拉那拉氏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儿子出神。
她没有叫他来,却在这儿等他,也等到了他,这是他们母子的默契。
弘晖今年二十五岁,也当了十年的王府世子,连儿子都有了。
那个八岁早夭的噩梦,离她仿佛隔了两辈子那么远。
“永玟睡了?”
“嗯,在福晋那儿歇下了,哄了好久。”
“傻站着做什么,坐。”
弘晖轻笑道:“这不是看您想好好看看儿子么。”
他拉开椅子坐在乌拉那拉氏对面,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乌拉那拉氏没动,弘晖问道:“额娘有心事?是弘昀弘时?”
“皇上突然看重他们……”乌拉那拉氏久违的不安。
她不由想起了前世。
上辈子,弘晖弘昀都早夭,弘时顽劣无能,康熙看重喜爱的,是拥有纯正满人血脉的弘历,还将弘历接入宫中,日日带在身边教养。
这份喜爱,甚至还让四爷后来得了个“因子上位”的名声。
康熙今天的举动,触动了乌拉那拉氏心里那根弦——弘晖的地位,是她的底线。
后院这么多年的平衡、和睦相亲的局面,会不会因为上位者的一句话,就此打破?
不是乌拉那拉氏对弘晖没信心,弘晖样样都不差,但弘昀和弘时那样、某种才能特别突出的,确实更惹人注意些。
他们还是同母所出。
乌拉那拉氏经历不同寻常,难免多想,整个人越发紧绷。
“额娘,”弘晖摇头,“皇玛法看重二弟三弟,是看重咱们雍亲王府,看重阿玛。”
弘晖在后二者上落了重音。
因为有四爷,才会有他们兄弟。
四爷意在大位,弘晖怎会不知?除了年纪最小、不在外走动的二蛋和三胞胎,大蛋都隐约有所察觉。
能出力就出力,不然就乖乖听话,万不可闹出什么,拖四爷后腿。
弘晖再次强调:“现在不是二弟他们如何,而是阿玛如何,我们家如何。”
乌拉那拉氏一愣。
许是她对四爷最后能登基这件事太过笃定,她对朝中形势的变化反倒不如上辈子敏锐,忘了夺嫡之路瞬息万变、凶险非常。
康熙六十一年……也没有多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