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怎么看不出来?
他明明是为了她好,不想她行事僭越,以后惹祸上身,她怎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是她的阿玛,也是大清天子!
来自女儿的质疑,比朝堂上那些臣子的反对更让四爷怒火中烧。
四爷本只想轻轻给乌希哈一个教训,现在却改变主意,这回要把她的倔骨头给削平了。
“不知悔改!朕看你也不用禁足了,”他甩袖,背过身去,狠下心道,“苏培盛,你现在就带她去奉先殿,跪在祖宗灵位面前,好好地反省反省!”
“你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乌希哈愣在原地。
谁都没料到,本来好好的父女谈心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苏培盛想到四爷平常对乌希哈的疼宠,轻声劝道:“万岁爷,这天儿都晚了——”
四爷的厉喝声几乎传到殿外,“都在教朕做事是不是?!”
“苏公公,不必替我求情,劳烦领路吧。”
乌希哈转过身,背对四爷,“跪就跪。”
……
奉先殿里供奉着大清入关后几代帝后的灵位,烛火日夜长明,殿内殿外有宫女侍卫值守。
除了节庆之日,奉先殿鲜有人踏足,眼下深夜来人,引起一阵小骚动。
苏培盛将乌希哈送到正殿外,对跪地行礼的宫人们道:“纯安公主奉旨,替万岁爷侍奉先灵,焚香祈福。尔等好生服侍,不得怠慢。”
宫人应诺。
“公主请吧,”苏培盛低声道,“万岁正在气头上,他最疼公主您了,许明日就会召您回来。”
“多谢苏公公为我说话,”乌希哈这会儿已经完全平静了,“劳烦苏公公遣人去咸福宫传个信,叫额娘不用等我,早些歇息。也去永寿宫对熹嫔说一声,这事儿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让熹嫔和弘历别往自己身上揽。”
“我的公主啊,”苏培盛苦着脸,“您若真不想懋妃娘娘担心,何必掺和进来,触万岁爷霉头、跟万岁爷犟嘴呢?奴才在边上看着,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有些事情,不试试总不会甘心。”乌希哈嘴角向上扯,带着点自嘲笑道,“可惜我好像高估了自己。”
“公主,奴才也算是看着您长大的,斗胆说一句,宫里宫外都知道,您最是良善,与娘娘阿哥们的关系亲密无间。可如今不再是王府那会儿,所有人卯着劲儿往一处使,给万岁爷添力。”苏培盛压低声音,“到了这紫禁城里……您想想您的王伯王叔们。”
乌希哈半垂着眼,“我现在知道了。”
四爷已经从她的“阿玛”,变成了“皇阿玛”。
而弘昀那天自语,说的是“保全自己”。
“苏公公先回去复命吧,别叫皇阿玛久等,至于我,”她转头,看向殿中供奉的灵位,“或许确实要好好反省一下吧。”
苏培盛目送乌希哈踏入殿中,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心下叹息。
他吩咐奉先殿的主管太监给乌希哈备好衣裳食水,然后亲自跑了一趟咸福宫。
听闻乌希哈触怒龙颜,宋氏慌乱之余,第一反应,就是要冲到乾清宫面圣求情。
可苏培盛劝她,四爷这回是动了真火气,好歹过了今夜,让四爷缓缓再说。
宋氏想到自己在四爷心中其实并没多少地位,封妃也是母凭女贵,贸然去求情也是无用,勉强被劝住,在咸福宫中辗转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就到长春宫去向李氏求助。
钮祜禄氏和弘历稍晚一步收到乌希哈被罚的消息,同样担心得不行。
整个西六宫和南三所都被惊动了。
……
在奉先殿的第一夜,乌希哈很清醒。
苏培盛回去之后没多久,乾清宫那儿又来了个叫赵福的大太监,是四爷派来监督乌希哈思过的。
边上一直有人守着,虽是面对先人灵位,乌希哈并不觉得害怕。
淡淡的木香缭绕在鼻尖,乌希哈凝神,如四爷所愿,反省这次的症结在哪儿。
对着十几个爱新觉罗家的祖宗们,乌希哈很快就想明白了。
她是真的很幸运,重新活一回,拥有了曾经渴望的家人。
从四爷和宋氏这对亲生父母、到十一个异母兄弟姐妹,连乌拉那拉氏她们几个理论上应该是敌对竞争立场的女人,也能相处和睦。
乌希哈认可并珍惜这些亲人。
但她又和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除了刚穿越的那两年,乌希哈吃过的苦、受过的挫折屈指可数,过得比她在现代时好多了,所以她骨子里,还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吴希。
她接受过系统的现代化教育,被塑造了完整的价值观,享受过平等自由的社会环境,还学习过中华最惨烈的近代史。
她对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满清权贵的身份、以及这个封建朝代从来就缺乏归属感。
这才是她与四爷最大的矛盾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