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啊,她收回记忆,莫名勇敢地连接电源,摸索着,忍耐着发嗲的声音,把这段青涩的录音删掉。走到客厅里问杜敏达,“爸,这个音箱你要不要?”
“干啥用的?”杜敏达合上报纸,圆溜溜的眼透过老花眼镜片看向杜宁扬。
“听音乐的,我帮你连上手机,用这个听,声音大点,”她把音箱递到杜敏达眼前,“索尼你知道的吧,大牌子,以前买的没用过。”
“对我这么大方,你自己不用吗?”杜敏达接过,拿到手里把玩起来,“我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随便用耳机听听得了。”
她心里有点点愧疚,细细数来,好像没给老爸买过什么好东西,一个小音箱他就好像很满足。
“我自己有,”她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拿过杜敏达的手机连蓝牙,“等下我给你写个纸条,你忘记怎么连就看那个纸条,连多几次应该就熟了。”
“闺女回来就是好,”杜敏达忽然感叹,又和她确认,“以后都不走了吧?”
“嗯,不走了,然后争取每周都回家吃饭,”她鼻子一酸,“我还有东西没收,去收拾了。”
她回到房间,继续面对那叠破烂。
里面有她第一次高中数学及格的卷子,虽然上面挺多大大的叉,但打了对号的题,她也不再看得懂了。
还有一沓厚厚的画,速写、素描和水彩胡乱叠在一起,这是集训期间海量作品里的寥寥几幅,忽然想起那时候,自己的作品第一次被粘贴上墙,和那个冷淡的男生的作品并排,正欣赏着,回头踩了一脚他的白球鞋。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上扬,眼睛弯弯似月。
咦,这是什么?
她捡起一个油画封面的硬皮合页本子,发觉自己对它毫无记忆。
翻开,扉页赫然写着——“纪念我们的溪村写生!十七岁万岁!夏天万岁!友谊万岁!爱情万岁!”
什么水平,夏天友谊爱情尚可万岁,可十七岁就是十七岁,怎么万岁?
她忍俊不禁,一页,一页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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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这本《溪村同学录》的,是那一年初出茅庐的魏小泉老师。
当年他刚大学毕业,也不过二十出头,满腔斗志,活力满满,再往后就被一群又一群闹腾的学生整熄了火。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这辈子只做了一次。
剩下的暑假,他边带水彩课,边抽空整理同学们胡乱填写的问题答案,和那些把他相机内存都拍爆了的照片。
前半本是类似于同学录的页面,一人一页,每人一张单人照,再加上姓名、生日、星座、座右铭、想说的话等版块。后半本儿就是写生途中拍的照片和优秀作品,基本上没拍糊的照片都放上了。
挺有意义的一件事儿,为什么说是吃力不讨好呢?
——因为全部排版完毕时,已经是那年的年底,爱情万岁版块是彻底失算,舒礼襄和裴沛分手分得不体面,闹得路人皆知;友情万岁也似乎不太有说服力,画室里的老面孔来来走走,少了一大半;
十七岁或许不能说万岁,但实在漫长,作为华中地区最大的城市之一,淮城的高考竞争非常激烈,留下来的学生们进入了紧张的集训状态,日夜奔波在教室和画室,掐着分秒你追我赶。
这本纪念册印的数量远超过领取量,堆在讲台旁边的报废椅子上,日渐积灰,杜宁扬在一次联考后回到画室,抽了一本出来看。扑腾出来一层厚厚的灰,惹得她大打喷嚏。
“什么嘛——把我拍这么丑,”她嘟嘟囔囔地翻了两页,就没耐心再继续看下去。
她的单人照上,刘海被汗湿,油成一缕一缕,人靠在祠堂的木头柱子上,迷茫地看向前方。
很呆,很没形象,据她回忆,当时她是被热懵了。
祝姚在一旁添油加醋,“是没拍好,但我劝你把你的拿回去,这样你的黑历史就在世界上少一本。”
“有道理,你也拿一本吧,这上面的你也怪难看,”她就把这本册子带回了家,随手扔在一旁,没再看过。
现在再看,好像也没有很难看,那时候的脸鼓鼓的粉粉的,满是胶原蛋白,眼里虽然迷茫,但更多是充盈和清澈。
这是她的十七岁啊,十七岁万岁。
“最穷不过讨饭,不死终会出头……怎么会有这样的座右铭啊,”杜宁扬小声念,边读边感到羞耻,“不过,还挺有道理,哈哈。”
于是掏出手机,咔嚓拍下来,发到三人组小群里。
“梦想是……考上淮美,好吧这个梦想还比较靠谱。”
“想说的话是……无话可说?!”
小时候的自己原来这么可爱啊!杜宁扬笑笑,往后翻,去找祝姚的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