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从充斥着压抑咳嗽和辗转反侧声的深夜,到被灰白雾气笼罩、死气沉沉的黎明,再到又一个闷热潮湿、苍蝇嗡嗡作响的沼泽午后。
篝火有气无力地燃烧着,食物在锅里温吞地咕嘟,却没人有胃口。
四岁的杰克·马斯顿,茫然地坐在父母常坐的位置上。
从深夜被惊醒,看到大人们疲惫不堪地回来,却没见到爸爸妈妈的身影开始,一种细小却尖锐的恐惧就攫住了他。
他熬过了漫长得可怕的一夜,听着营地里压抑的叹息和低语,看着大人们铁青的脸和躲闪的眼神。他没再和小狗玩,只跟在大人们脚边,仰着头,试图从他们疲惫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关于父母的蛛丝马迹,却只收获了更多沉重的沉默和烦躁的挥手驱赶。
他看着大人们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空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终于,他霍地起身,冲到篝火边,爸爸无比信任的叔叔,达奇·范德林德面前:
“达奇叔叔,妈妈和爸爸呢?”
沉默。
连篝火噼啪的爆裂声都仿佛被这稚嫩的疑问冻结了。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小小的身影和脸色阴沉的达奇身上。达奇握着叉子的手顿在半空,嘴角抽了抽,刚要开口,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嗤笑,刀一样划破凝固的空气。
“死了。”
迈卡还端着自己那只铁皮碗,慢悠悠地嚼着,斜睨着杰克:“要么就是完蛋了,被平克顿拖去喂鳄鱼了。谁知道呢,小子?约翰那蠢货,阿比盖尔那贼婆——”
啪!
亚瑟的拳头重重砸在迈卡脸上。迈卡整个人向后一仰,手里的铁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你他*闭上你的臭嘴!”
杰克被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向后退了几步,他张着嘴,看着野兽般对峙的大人们,古斯及时递出条胳膊,把男孩拨了个方向。
“别信他的,杰克。你爸妈只是暂时去了一个包吃包住的地方,很安全。等风头过去,我们就——”
“你骗这小子做什么,普莱尔?”
迈卡抹掉嘴角血迹,狞笑着站起身,“事实就是事实!约翰和阿比盖尔被平克顿抓了,扔进号子里了!八成正等着被吊死呢!你哄这小崽子有屁用!”
“还有你,摩根!装什么好人?不止你那宝贝约翰和阿比盖尔!还有老何西阿,要不是走了狗屎运,差点就他折在圣丹尼斯了!这他*就是事实!我们拼死拼活,枪林弹雨里钻出来,结果呢?”
“我们被耍了!从头到尾都被当傻子耍了!”
亚瑟面无表情:“我警告你,迈卡……”
“够了!都他*够了!”达奇猛地站起,身下椅子带得发出声刺耳摩擦。他张开双手,试图压下这即将失控的场面: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一次运气不好不代表——”
“达奇,老大!想想,真的是运气不好吗?!”
迈卡更高地喊出一声,突然之间,他伸出手,几乎要戳到古斯的鼻尖:
“就是他!这个外来的小白脸!鬼鬼祟祟的阔少爷!自从他来了之后,我们就开始倒霉!先是电车站,又是银行!桩桩件件!平克顿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怎么就能提前布下天罗地网?!他就是内鬼!是他把我们都卖了!”
古斯安抚地拍拍杰克的背,平静地站起身:“贝尔先生,我要真是平克顿的人,你第一个就死了。”
“哦,这就是你的真面目是吗?”迈卡咧开嘴:“那么普莱尔先生,你背后是谁?平克顿?康沃尔?市长——”
“我还是那个问题。”古斯冷冷地打断他,“我有那么多你想得到的‘后台’,为什么不先把你这个最聒噪、最碍事的麻烦清理掉?嗯?”
“行了。迈卡。”
另一道平静的嗓音,亚瑟侧移半步,继而又迈前一步,完全把古斯挡在自己身后。
“我一直不想看到这一天,但现在必须做选择了。迈卡,你是个挑拨离间,连小孩都要伤害的杂种,滚出我们的营地。”
“都住手!”
达奇的双臂再度张开,声音也刻意拔高:“都住手!听我说!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为了几句话就要自相残杀?在平克顿像疯狗一样追咬我们的时候?现在分裂,那就是把脖子洗干净,一个个送到绞刑架下面!”
“我们是一家人!一个家庭!没有人会来救我们,我们只有彼此!这就是分裂的下场!”
他猛地一挥手,目光扫过亚瑟:“亚瑟,我的孩子,你是我最信任的人。管好你的人!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亚瑟平静地望回去,甚至略带好奇。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这个当父亲看待的年长者,变成了只会听信谗言的蠢货?
“那也比不明不白地死在你那些见鬼的烂计划里强,达奇。”亚瑟摇摇头,疲惫地叹出一口气。
“何西阿差点送命,约翰和阿比盖尔在号子里,盯上我们的赏金猎人和条子又多了整个莱莫恩和圣丹尼斯——恐怕我得坚持原则。”
“坚持原则。”达奇重复,难以置信地瞪着亚瑟,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跟随了他二十年的男人:“是原则,让你背叛我吗?亚瑟,我给了你一切!而你现在要撕裂这个家庭,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这个家庭的建立,是因为你说我们要帮助弱者,保护无辜的人。现在呢?我们抢劫,杀戮,让四岁的孩子担心他的父母是死是活,让迈卡这种小人在营地挑拨离间。达奇,想想,是我背叛了你吗?”
“够了。亚瑟。我们都够了。”
何西阿沉重地咳出几声,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看看达奇,又看看亚瑟,脸上满是痛苦:“达奇,老朋友。听听亚瑟在说什么。他说的都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