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次的团圆饭,方学群难得陪坐到了席中。
来赴宴的都是中流砥柱,自然要畅谈一番来年的打算。
博新棉纱厂的建设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由方绍玮牵头,具体实施则由袁闵礼和周家两个表兄负责。
募集股资的告示贴出去以后,陆续有不少人前来签合同。
方学群看到张定坤交上来一张签了名字,盖了印信,但没写具体认购份额的空白合同,有片刻不解,等方绍玮把张定坤的意思一说,他不禁又是皱眉又是发笑。
在饭桌上提杯向张定坤,“定坤,你如此看好这个棉纱厂倒是很出乎我意料啊,据我所知,最近去你那里拜访的作坊主很不少。”
月城现有的手工作坊,属于半机械运作,引进了利用杠杆原理的斜织机、增加线综数量的提花机,在原始技术上已大大提高了人工效率。
但全机械引进,他们不具备这个实力。若到方家入股,思想上又觉得是湮没了自家招牌。
因此,最好是这个棉纱厂办不起来,便能维持现有的格局。
方家是牵头事主,但张定坤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因此这几天张宅门庭若市,很是热闹。
张定坤恭敬的站起身,弯腰与方学群碰杯,“老爷子深谋远虑,我自然是看好的,想来拥护者众,轮到我也剩不了多少。别处的股份我已占得很不少,棉纱厂这块就由公司看着办,多少我都行。”
方学群颌首,他对张定坤的识大体、懂进退,很满意,允诺道,“你的那一份总少不了你的。”
事实上,筹办一个这么大的场子,需要的银钱可不是一星半点,股份认购到底是个新鲜玩意,未见效益,拥护者有限。
张定坤少不得要拿出一大笔款子来。
他在方家公司、铺子里的股份就这么积攒而来,方学群佩服他的眼光,也不免忌惮他的能干。
可惜这兔崽子不姓方,让他做女婿吧又怕引狼入室。
“年后土建和机器采购是两件大事,土建这块闵礼和烁华、烁章负责。这机器的采购嘛……”方学群沉吟着将目光转向方绍玮,“这块极其重要,占成本最多,你亲自去谈,要慎之又慎。”
“是。”方绍玮恭谨答道。
周士昌在一旁插话,“姐夫,机器从哪里进?”
现有的棉纱厂使用的机械大多从东瀛引进。通州的大生、无锡的厚德,都订购了东瀛的细纱机和粗纱机。
小部分财力雄厚的公司去北美购买,沪城的誉丰纱厂便是从美国购置了1。5万锭设备。
“还是走东瀛吧,时间上节约不少,运输成本也要低一些,”方学群看向方绍伦,“绍伦在东瀛三年,地界熟悉,回头你跟绍玮一块去。”
周士昌笑道,“听说东瀛的机器质量不太可靠,这玩意儿又金贵,要我说,便是时间长一点、运输成本高一点,也没甚所谓,最要紧质量靠得住。”
周家舅爷对方绍伦的提防十分具体且细节。
办棉纱厂,周家自然也是大股东之一,方学群不能罔顾他的建议,略显踌躇。
方绍伦明白这位舅父的言外之意,内心撇嘴。
从东瀛进机器他还得担责任,机器哪有不坏的?他才不愿意去呢。
于是推辞道,“舅父说的极是,还是美资的东西硬扎些。”又补充道,“何况我年后要去沪城任职,只怕也没功夫帮这个忙。”
方绍伦已经下定决心,管它什么城防队还是巡逻队,先去干着再说吧。
这几天翻来覆去的想,就像他当初去东瀛留学,现在去沪城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原因。
绍玮一日没有稳住这份家业,他就一日不能在跟前碍眼。张三这孽障,只要看不见人,想必也能消停些。
他话音刚落,张定坤懵然道,“大公子要去沪城?任职?”
方绍伦料不到他当着桌上众人的面,就敢这么堂而皇之的发问,而且语声低沉,显而易见的不悦。
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两嘴巴子,却只能端杯笑道,“蒙魏伯伯关照,为我谋了个职位。”
此话一出,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周士昌自然乐意之至,方绍玮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方学群沉吟片刻也道好,“回头我打电话先跟你魏伯伯说一声,等过了元宵,你就去吧。”
只有张定坤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