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九姨娘丁佩瑜挣扎半夜,给方家添了个大胖小子。
方老爷老来又得子,欣喜万分,在一众早早预备好的名字里头,择“熙”为名。如今也不大遵旧制,非得行冠礼时再取字了,直接就择了“绍琮”二字。
五姨娘很有些替方绍伦鸣不平,“绍玮也就罢了,到底嫡子。一样姨娘生的,怎么绍琮就尊贵些?”
“琮”为古代祭祀的玉器,以之为字,很显看重。
方绍伦倒是不介意,一个名字罢了,老父亲到这把年纪又得个儿子,多心疼几分也是应该的。
方颖琳拽着两条麻花辫,笑道,“小弟弟长得很可爱呢,白白胖胖的,都说新生的娃娃丑,他是一点也不丑的。”
她一直闹着要剪头发,剪如今女学生流行的“半月式”,但五姨娘死活不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老派人士一般是不会同意的。
“不过九姨娘挺奇怪的,”方颖琳忽闪着大眼睛,“她说她终身有靠了,难不成她的终身要靠一个奶娃娃不成?”
产妇坐月子,外男不能进卧房,女眷们可以去探望。
方颖琳在月城念中学,接受了不少新思想,颇有志气的咂巴着嘴,“每个人都要靠自己哩,靠父母靠亲友都是不成的,靠儿女就更不成了。”
方绍伦看她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扯了扯她的辫梢,逗她,“好,那你下午去百货公司靠自己会账吧。老板看你这么有志气,多半是肯赊给你的了。”
方颖琳把身子扭得跟头上的麻花辫似的,又是跺脚又是噘嘴,“咱们家在百货公司是挂账哩,一个季度来跟府里结一次。不过我知道大哥是笑话我,我这不还小嘛,等长到你这么大肯定是要靠自己的。”
这话倒令方绍伦汗颜,他已经长到这么大,新年过完就可以说二十三了,花销还是家里负担。
预备去沪城任职,方学群又拨了一笔款项给他,让他租个好点的公寓。
魏司令倒是极力邀他住魏公馆,但魏家是极大一家子,比方府人口多得多,就算有空屋,劳师动众也不方便。
何况他很有些怕了魏七小姐,回了沪城隔三岔五给他打电话,一问又没什么事,只是闲聊。要是住到魏家去,只怕要被她烦死。
他有心想买套公寓,张三买的那个盘口就不错,倒不用那么大,一间半够住就行。
但是他爹给的“黄鱼”,在东瀛花用了一点,剩下全给了袁闵礼,靠自己买是不用想了。
刚想跟府里张嘴,就听到账房跟三姨娘盘账,说刚开年府里开销就很不小。
三姨娘又抱怨那些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他就歇了这个心思,选个合适的位置租一间也行。
他在东瀛的时候,头两年住学校宿舍,后面一年才出来赁房子,家具设施一应齐全,倒也方便得很。
沪城是大城,租赁事宜应该不会比京都繁琐。
他出了五姨娘的屋子,正好跟阿良碰个正着,赶紧招手,“过来过来。”
这皮猴一到过年就滑不溜手,总是一个照面又不见了人影。
他扯他到沙发上坐下,正色道,“我开年要去沪城,你该听说了?是跟我去呢还是留在月城你得有个打算了。”
阿良倒不忸怩,朗声道,“跟你去怎样?留在月城又怎样?”
方绍伦敲敲他剃成青皮的脑袋瓜子,“跟我去呢,城防这块天天巡街。留在月城的话……”他沉吟了一下,“要么去二少爷手底下,要么去张三那,你自己选。”
从小跟着他的人,绍玮多半不会重用。跟张三的话,也不晓得他愿不愿意带,他亲自去说,应该能成,这点面子总要给的。
阿良看着凝神替他思索的大少爷,很有些愁眉。
论舒服再没有比跟着大少爷更舒服的了,吃穿从没亏待过,逢年过节都有红包给,一般的事都自己动手,长随小厮也有自己的圈子,他打听过了,再没有比大少爷更好伺候的主子了。
但是……他瞄一眼庭院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并没有那抹俏生生的人影。
他陷入纠结里,嗫嚅道,“……让我考虑两天成不成?”
“怎么不成?正好府里添丁办‘三朝’,我还得过几天才走呢。”
不得不说,方绍琮生得很是时候,方绍伦要是到沪城去了,再回一趟吧嫌麻烦,不回吧又有闲话生。
方学群翻了老黄历,正月十九上上大吉,订下那天办‘三朝’。只有一个星期,时间紧凑得很,府里立刻忙活起来。
但是再忙活,大少爷也帮不上忙,便只管收拾自己的行李,等吃完酒席就走。
过了正月十五,西岷大学的校长董鸣宇打电话到方府来,说他表妹董小姐已经来西岷任教了。
又再三的致谢方大少爷昨日派车接来了赵书翰,因此要在玉楼东请一桌酒席,宴请方大少爷,并请两位新上任的教授作陪。
方绍伦换了套西服,在外头套了件大衣,稍作收拾。
府里司机正忙着,他叫了辆黄包车到玉楼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