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微亮,方绍伦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扰醒。
他所居客房窗外数丛碧竹,一到下雨天便有萧萧之感。无端令人想到“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样的词句。
这天气不便晨练,也就不急着起床,扭亮床头电灯,拿起最后一封信来。
张定坤在信中提到一件多年前的事:
“绍伦,你应当相信,我如今对你是多有祝福之情,少有冒犯之意的了。不过偶尔夜深人静时,亦会反省,到底是何时对你生了绮念?”
“思来想去,大抵是十年前,我们去摩柯山遇蛇那一次……”
方绍伦从记忆深处把这事翻找出来,头皮跟着一阵发麻。
他那时十三四岁,堪堪长成,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听到什么新奇事情都要去兜揽一番的年纪。
无意间听说近郊的摩柯山闹鬼,一个樵夫被吓得跌断了腿,弄得山野樵民都不敢往那山去,便闹腾着想去察访一二。
张三那时已经到了方学群身边,日常跟着他的是几个八九岁小毛孩,被管家敲打的次数多了,很不顶用,不但不敢跟他去,还嚷嚷着要去告状。
他只好假装打消了念头,等周日族学放假,又逮到张三休沐,软磨硬泡将他拽出了城,等出了城才雄赳赳气昂昂的宣布:本少爷要去摩柯山访鬼,赐他护卫之荣耀。
张三虽然个子抽条了,模样也长开了,对大少爷的忠心仍一如从前。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跟着他满山转悠。
方绍伦卸了那股兴奋劲,极少走远路的双腿便疲软起来,张三蹲下身去,拍了拍肩膀,大少爷毫无羞耻感的趴了上去。
那时趴在他背上,让他背着,觉得是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后来,鬼没访到,却遇上了蛇。
方绍伦现在都不记得是怎么弄的,只觉得屁股上一阵刺痛,反头一看,大叫一声:“啊,蛇!咬我了!”
张三赶忙把他放下,那蛇竟然还缀在他屁股上没松口。
他掐住那蛇七寸,朝旁边石头上一阵摔打,又狠狠丢出去。
转身把他按在地上,一把扯开半边裤子,低头就冲那流血的伤口嘬了上去,吮吸几口然后匆匆呸在一边泥地里。
方绍伦嗓子都吓麻了,半晌出不得声,只觉得屁股瓣上又疼又痒。
片刻之后才找回声音,“啊啊”的叫了几声,然后觉着厚实的舌掌跟把刷子似的在臀尖反复的舔舐流连……“咕咚”一声,张三似乎把什么吞了下去。
吓得他腾的一下坐起身,“张三你怎么吞下去了?!快快快,赶紧吐出来!快吐出来呀!”
他顾不得半边屁股还光着,扑过去掐住张三的下巴,扭到一边,张三跟着呸了几声,却可怜兮兮抬起头,“大少爷,晚了……已经吞下去了。”
“那,那,我们赶紧下山!找大夫!”他瞬间慌了神,却涨了力气,腿也不软了,拉起裤子拽着张三就往山下跑。
张三半路还犯起了晕,气息奄奄的攥着他的手,“大少爷,张三大概是要死了……”
颇有点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给他拭泪,“大少爷你别哭了,张三就是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你可千万不要自责……”
方绍伦那时感动得无以复加,觉得上天入地,张三是头号忠心他的人,拽着他的衣襟,哭得眼泪汪汪,“张三你不要死,你可千万不能死呀……”
两个人生离死别似的,在山脚下嚎啕。
后来保芝堂的大夫,检查完伤口,又听了他俩对那蛇的描述,松口气道,“放心,放心,没毒,是咱们当地的‘土里拱’,专吃老鼠鸟卵。要有毒你俩估计也跑不来这里了……”
末了还给他俩解说了一番:倘若是有毒的蛇,那血吮出来是黑红色。没毒的吮出来是鲜红色,懂了?
方绍伦想起这事还觉得屁股一阵麻痒,那是他头一回被蛇咬,真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后来到了东瀛,时刻想着要替家国争脸面,课业操练门门拔尖,不管跟谁对打,从没怕过。
结果有一回三岛春明手上盘了条锦蛇到学校来,把他吓得一蹦三尺高,任他再三解释是自家豢养的无毒蛇类,他也不敢靠近半步……
现今回想起遇蛇那事,后背仍有些发凉。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却又不知怪在哪里……
他将念头拉回信纸上,张定坤那笔只能算是工整的字迹极尽煽情的描绘:
“绍伦,你不知我彼时的念头何等龌龊可怖,那软糯弹滑的触感、温软细腻的质地……简直令人触目难忘,亦令我神昏志迷,以至于一口毒液也不由自主吞下了……从此绮念顿生,情难自拔……你或许能因这一由头,稍稍宽宥我对你的冒犯,皆是情之所至,半点不由人……”
方绍伦一把攥住那信纸,揉捏成团,面上飞霞,一点羞恼不知因何而起。
忙挥散这些纷乱的思绪,起身去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