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静怡娇嗔道,“绍伦哥哥,你就累了?”
“哎,我如今跳舞是真不行了,腿软得很。”方绍伦确实有些腿软,狗东西一会扛肩上一会别腰里一会按褥子里。被子卷着垫,膝盖还磨肿了。
华尔兹的舞曲响起,魏静怡娇笑着朝他伸出手,“我不信,你肯定是不想陪我跳。”
他索性抬头道,“静怡,我真要休息一下了。文珏刚从英国回来,跳华尔兹必定很正宗的,你不妨考虑让他陪你跳。”
魏静怡冰雪聪明,自然听得懂他话中的含意。一怔之后,贴着他坐下,低声道,“绍伦哥哥,我到底哪里不好?”她垂着头,比起平时的倨傲娇气倒平添了一分楚楚可怜。
方绍伦叹口气,“其实你没有不好,真的,花开百种,各有所爱,有人爱玫瑰,有人爱蔷薇……不是花不好,单看赏花人爱哪一种……”
“那绍伦哥哥你爱哪一种?”魏静怡咬着唇,抬头看着他。
“我?”方绍伦沉吟着,看姑娘这执拗劲,不得不咬唇道,“或许……我不爱花。”虽说未曾看尽百花,但是光凭她那样紧紧贴着他,他除了腿软,就没别的反应,大概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垂下头,片刻之后又转过眼睛看着她,“静怡,你……懂我的意思吗?”
魏静怡愣愣半晌,似乎才领悟到,红润的嘴唇慢慢张开了,却是一下子就跳起来,退开两尺远,攥紧手中的帕子,眼神颇为复杂的盯了他一眼,转身小跑着走开了。
方绍伦“哎”了一声,却也没有起身去追,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其实不应该说这么明白,让别人意会猜疑是一回事,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但他厌烦了这种纠缠,又觉得使一个姑娘对自己抱有期待,自然是要负一分责任的。
不过魏静怡这性子,万一跟魏伯伯抱怨,魏伯伯再跟他爹一说,他可就要惨了。他爹多半要把他打个半死,就算不打个半死,被他气个半死,也是为人子的大不孝了。
他坐在凳子上长吁短叹,心头一片烦乱。
片刻之后,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微的语声,“方……方大哥?”
他抬头看去,一抹穿杏红色旗袍的窈窕身影立在光影里,冲他微微的笑着,是沈芳籍,白净面庞上满是惊喜,他不由得也翘起唇角,“沈姑娘,好久不见。”
“您到沪城来了?”她愣愣站在舞池边缘,背后起舞的男女差点撞上来。
方绍伦眼疾手快拉她一把,在长凳上坐下,“我现在在沪城工作。”
“真的?”沈芳籍眼神里泛出喜悦,又害羞的垂下头,“那挺好,挺好的。”却不敢问他在哪里高就。
她是与魏静怡性情截然不同的姑娘,那份温柔秀气无须装饰。在这份柔情里,方绍伦放缓了声音,“你最近还好吗?没人找你麻烦吧?”
沈芳籍摇头,“现在买我舞票的人多了不少,我每天可以早点回去,晚娘也会让两个弟弟到河边接我。”
晚娘指继母,方绍伦看着她瘦弱的身躯,顿生怜惜。他在耀华念书的时候,是没有这种感情的,能进耀华的非富即贵,没有这种家境的女孩子来让他产生同情。
但跟沈芳籍一回生二回熟,很自然的建立了一点友谊。她像春日里的栀子花一般,温柔纯洁,却不得不到舞厅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陪舞,自然没有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沈芳籍一抬头便看见了方绍伦的表情,似乎生恐他误会,摇着手解释,“我晚娘人很好的,我爹生病好几年了,一直都是她支撑门庭,浆洗缝补什么都做……”越说越像诉苦了,她讪讪的住了嘴,闪动的霓虹里,面庞被熏得通红,两只手绞在一起,不安的盘弄着手指。
方绍伦看她的样子,明白她心中所想,站起身,向她伸出一只手,“我们跳舞好不好?”
沈芳籍抬头看着他,嘴角泛起笑意,小心的伸出手,将左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方绍伦原本觉得有些腿软,但跟沈芳籍携手迈入舞池,不适似乎就消散了。她步伐娴熟,又很知礼,不但不会碰触他,更不会凑到耳旁来说话。跳舞就只是跳舞。
今日舞厅又难得宽敞些,人不多不少,反倒让心头烦乱的人放松下来,尽情的享受音乐的魔力,在步履交错间,烦恼恍若不翼而飞。
他牵着她的手,一曲又一曲,直到两鬓微汗,腰肢泛酸,才有些恋恋不舍的停下了脚步。
沈芳籍同样感觉身心舒畅,她心目中的恩人、英雄、王子,轻轻搂着她,既有一分亲密,却又绅士十足,没有那些揩油的咸猪手,没有故意滑到臀上的揉捏,只有清淡好闻的香气,只有细细密密的呼吸,这是十七八岁的怀春少女最为渴盼的一幕。
当音乐渐歇,脚步渐停时,她完全无法抑制愉悦和眷恋的目光,抬起头,嘴角带着无比满足的笑意,看着方绍伦,两人在舞池的中央、光晕的映照里,微笑着对视。
这一幕落在匆匆赶来抓人的张定坤眼里,简直刺目到极点。
他站在舞池的边缘,高大的身形十分醒目,方绍伦一转头就看到了,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他来了。
今天出来的匆忙,随手在茶几上拿了几块零钱,劳累人家姑娘跳了半晚上,一星半点的打赏实在拿不出手。难道还去向魏世茂或者关文珏借钱?张定坤来得正及时。
他几步走过去,掀开薄绸风衣,伸手就去掏他长衫的口袋,“带钱了没有?”风衣掀开,一股脂粉的香气扩散开来,方绍伦皱了一下眉头。
尤其张定坤还按住了他的手,口气颇不善的问道,“干嘛?”
方绍伦愣了一下,他从他手头、身上拿东西是从不用打招呼的,照旧拂开他的手,只是原本拿了一叠,却只抽了两张,冷声道,“算我借你的。”转身回到舞池,牵着沈芳籍的手走到一边去了。
张定坤的目光在他牵着姑娘的那只手上流转一圈,抬步去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