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子?”方绍伦简直想不到这转折。
“嗯,他老人家当场就拿出老黄历,择了下个月初八的吉日办认亲仪式。”张定坤有几分得意,“义子也是至亲了,白小姐的事他老人家会出面。”
方绍伦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白他一眼,“你早说不就完了?铺垫这么长,说书呐?”他没好气的拍了他胸膛两下,“不过,你真愿意认伍爷为义父?还要办认亲仪式,可不是闹着玩,正经要替人家养老送终的。”
“怎么不愿意?多少人想当伍爷的义子还排不上号哩,他老人家帮过我不少忙,替他养老送终也是应该。”他轻嗅着方绍伦发间的香气。
之后交道估计不会少,张定坤跟方绍伦简略的说了一下伍家的情况,“伍爷是苦水里泡大的,闽地渔夫出身,打小就在水里蹿。十七八岁闹洪荒,一家死绝,只身闯荡沪城,受过不少磋磨才有今天。他年轻时有个相好,可惜死得早,大概一直挂念着,没娶过正房,有两房姨太太,一儿一女都是庶出。”
“他不是有侄女吗?”
“那是后来发达了,找过来的旁亲。”
方绍伦知道张定坤虽然有些桀骜难驯,但一向很懂得审时度势。漕帮伍爷的威名他在沪城求学的时候就深知的,结个亲总比结个仇好。
他叹了口气,张定坤不解的抬起他的下巴,“怎么?你不同意?”
“我有什么资格不同意?”他打掉他的手,“这事就算我爹听了也只能说好。”但心里对张定坤的忌惮估计又要更多一分。
张定坤窥着他的神色,有什么不明白?“你放心,我就算认十个八个干爹,也是方家人。”他俯身,用坚硬的胸膛压着怀中的温软,在他的颈侧耳畔摩挲徘徊,探手向下握住他,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泛起涟漪,不由得轻吻连连,低声道,“绍伦,只要你在我怀里,张三就甘当方家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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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慧玲这事,伍爷出面后,飞速的了结。
白家将海路的产业赔付给了郭家,这水面上的东西白家本就带不走也顶不住,算是个说头。而郭家承诺不再找白家的麻烦,这个承诺不怕他不作数,大宗物资的运输都要走海路,郭家接下白家这条线路后愈发要仰仗伍爷。远在欧洲的白家遗孤可以安心生活。
白家族人领回了白慧玲的遗体,办了还算体面的丧事,张定坤和方绍伦都到场帮衬。
伍爷要认张定坤为义子,认亲仪式还没办,消息已经传遍沪城,郭家自然不敢找半点麻烦。
下葬那日,阴雨连绵,方绍伦站在白慧玲墓前,看着墓碑上镶嵌的那张黑白照片,无限感慨。
她虽然做过舞小姐,差点成了人家姨太太,但傲气没有堕过半点。
张定坤难得没有打扮成花孔雀,而是跟方绍伦一样穿了全黑的西装,撑一把乌木黑伞,立在方绍伦身后。
二人在风雨中静默了许久。
方绍伦脑海里闪过那日在美东舞厅,他因为方颖琳受了欺负,气冲冲走进郭冠邦的包厢,白慧玲端着酒,摇摇摆摆走过来,与他碰杯的场景。
还有那次他去讨咖啡喝,她端着杯子送他上马,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如果当时自己能多点耐心,少些顾忌,与白小姐敞开来谈一谈,事情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叹息着转身,却见到一个袅袅婷婷穿过雨雾而来的身影,他几疑是白慧玲在世,走近了才发现是苏娅萍。
二人身量相近,她穿着藏青色的旗袍,披着深色的风衣。脸上架着一副时髦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踩着高跟鞋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她跟二人打了个照面,扯了扯嘴角,“张三爷。方少爷。”
“关太太。”方绍伦颌首,几次遇见,他都不想正视这个女人,今日见她迎风冒雨而来,倒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擦身而过时,瞥见那墨镜之下,一道淤青隐现,不由得愣了愣。
回去的车上,方绍伦问张定坤,“关太太脸上好像有伤,你看到了吗?”
张定坤拿干毛巾帮他擦拭着裤管溅上的雨水和泥巴点子,头也不抬,“我看她干嘛?没看见。”
方绍伦等了一阵不见下文,“就这?”
“还要我就此发表什么高见?”张定坤叹道,“这有什么奇怪,郭家是狼窝,关家便是虎穴,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结果?”
“这一个两个的为什么……”方绍伦显然比张三要多几分柔肠,“红颜薄命。”
张定坤给两个人的皮鞋都擦拭了一番,等忙活完,才丢下毛巾,拍了拍手,把方绍伦搂进臂弯里。
方绍伦挣开,“你一个人不会坐车还是怎么着?别拉拔我。”
张定坤不干,非把他拉扯到怀里,“过墙就抽梯子是吧?那可不行,绍伦,我告诉你啊,”他挨着他的脸颊,“这人呢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即便有苦衷,有理由,也不必给予同情。因为选择权永远在自己手里,选错了换一条道走就是了……”
方绍伦见他说得轻巧,忍不住斜着眼睛道,“那我可以换一条道走吗?”他攥着张定坤胳膊,“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我也不管什么苦衷、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