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就一会的功夫,你帮我扎了那么多绢花怎么能不去呢?”方颖琳走进来拉着她的袖子摇晃,“总不能吃完饭就打羽毛球吧?这天可热,等我们义卖回来再打也来得及。”
沈芳籍自入方家,因着婚礼上的插曲,等闲不在外头露面,但月湖府邸里头这一群人却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对她另眼相看。
张三在婚礼上给新娘子添妆的那一匣子翡翠,方绍伦执意要补偿给她,她却没有心安理得地收下。先让方颖琳挑了两件,三姨娘生辰又送出去一挂水头极好的翡翠项链。
后来按习俗,娘家人给怀孕的方颖珊送菜,她毫不避讳这位据说十分厉害的大姑姐,跟着去了胡府,送上成色最好的翡翠镯子,又亲手做了一顶虎头帽,一双虎头鞋,话也说得很得体,“宝儿秋天降生,冬天里大概派得上用场。绍伦特意吩咐我,针脚做细密些,大姐看看中不中意?”
五姨娘在一旁打圆场,“芳籍这针指没得说,跟袁二奶奶比也是不遑多让的。”魏静芬在方府做客的时候跟五姨娘处得好,嫁进袁家,很少出门,五姨娘偶尔去看看她。
“是吗?”方颖珊接过去看了看,随手搁下,“是不错。”
方绍伦大婚她并未出席,月城里一应红白喜事都是胡启山出面,但是婚礼上闹的笑话还是听说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着沈芳籍娇媚的面容叹了声,“也是个可怜的。”
难得的没有出言讽刺,主要是自打怀孕后,她脾气也柔和了不少。
沈芳籍算是博得了方家上上下下的喜爱,跟方颖琳尤其要好。
两人年岁相当,之前方绍伦和袁闵礼救下她,两人急着就医,颖琳拿旧衣裳给她换,又安抚劝慰,言语相投,没想到还有成为姑嫂的缘分。颖琳经常拿学校里头的趣事跟她分享,芳籍闲着无事总给她做手绢、做衣裳。
这回学校搞慈善义卖,她便帮着做了不少绢花。她一双巧手,从小跟着钱氏缝补,早练出来了,做的绢花色泽鲜亮,栩栩如生,夹在头上别在衣襟上都好看,连五姨娘看了都忍不住夸赞。
方颖琳正跟她歪缠着,门口人影闪动,却是方绍玮走了进来。
“哟,二哥,今儿起这么早?”
方绍玮自从挨了家法,改了赌博的恶习,晚上不出去,白天自然起得早些。但方颖琳照旧笑话他,他白了一眼,“碎嘴婆子!”转向孙妈妈,“灵波想吃口酸的。”
灵波临盆在即,犹如捧了尚方宝剑,放着佣人不使唤,常支使方绍玮要这干那,摆摆娇气的谱。
孙妈妈道,“酸汤还熬着,等会让小丫鬟给您送过去?”
“不急,我等着,梅菜包子有没有?我先整两个。”方绍玮在厨房的小方桌上坐下来,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向灶台边忙活的身影。
沈芳籍背对着他,加快了手脚。
方颖琳告辞,“大嫂,吃完饭我来接你。你先陪我去义卖,回头我跟你们一块打羽毛球。”
“也好。”沈芳籍点头应允,不免转了个身。目光掠过桌边的人影,他这么侧坐的姿势倒跟方绍伦有三分像。
她怔了怔,方绍玮已经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相触,她瞬间红了面颊,忙别过头去。
方绍玮上午巡店,吃完中饭,司机载着他往棉纱厂走,他突然敲了敲背板,“绕道西岷大学看看。”
小汽车不疾不缓地在校道上穿梭,今日西岷大学难得的热闹,到处是人影,义卖的摊位沿着校道两侧摆放,一直延伸到操场。
男学生大多梳着分头,穿着中山装,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女学生则是一水的蓝布短襟配黑色长裙,因此那抹穿着素雅旗袍的身影显得格外出挑。
“二少是要找人吗?找四小姐?”司机不解道。
“不找,就随便看看,你开车绕一圈……绕两圈吧,开慢些。”方绍玮不敢把玻璃窗摇下来,只是隔窗窥视。
那个穿着旗袍的姑娘从盈满光晕的楼梯上走下来,震慑了他的目光。以至于本来想要在婚事上刁难方绍伦出口气,那莺声软语一求,他就头昏脑胀地答应了帮忙遮掩家世背景,甚至主动说服老管家,“我哥这情况姑娘肯嫁给他就不错了,您还挑什么?!”
他是实实在在的觉得他哥配不上这个姑娘,花朵般的面容,柳枝似的身段,最令人瞩目的是那股清新脱俗又温柔纯情的气质。
方绍玮平时应酬多,堂子里、赌馆里、酒局上见过的美娇娘很不少,也算阅美无数了,可他咂摸半天,没有哪一个能跟沈芳籍相比。
他隔窗看着那抹在展位前忙活的身影,是那样窈窕纤弱。那张带笑的面庞就像今日的阳光一般,灿烂夺目。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一双妙目穿过人群遥遥地看了过来,方绍玮慌不择路,赶忙催促司机,“走走走……”
司机载着他来到棉纱厂,汽车的轰鸣声刚停下,袁闵礼便从里头走了出来,“绍玮,昨儿安吉的客商弄了一罐白茶来,一年统共二两,还是陈了十年的,快来尝尝。”
时值仲夏,他穿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下摆系在西装裤里,乌油油的鬓发梳着刨花水,齐整的伏向脑后,手执一根文明杖,看上去依旧是潇洒倜傥的袁厂长,但步伐走动间文明杖点在地上,能看得出微微地颠簸。
方绍玮在心内叹了口气,都是那两个不知羞造的孽。张三拔枪相向的原因,袁闵礼含糊其词,但方绍玮情感的天平早已倾斜,直觉肯定是袁二劝他哥,张三怪他多管闲事。
他迎上去,“二哥有什么好东西尽想着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叫过他二哥,隔了十几年不曾叫唤过的称呼,最近又开始提起来。
人总容易在弱者面前同情心泛滥,眼下的袁闵礼让方绍玮觉得十分可怜。月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年纪轻轻成了个瘸子,这事要落在他身上,他非找人拼命不可。
可袁闵礼看他哥面子上,就这么放过了罪魁祸首。虽说赔了些股份……没想到那些股份最后落在了袁闵礼手里,但凭心而论,让他拿条腿换,他是绝不肯的!
因着这个缘故,他没有过多阻拦张定坤的股份转到袁闵礼名下,还拿了个主意:“爹要上松山养病,这事先别跟他说,等他身子瓷实点,年底盘账的时候我再跟他汇报。”
方学群的身体时好时坏,每到换季总咳个不停,自从在祠堂里头吐出那口污血,之后便有些止不住,情绪激动、气血翻涌就难免咯血。老管家和账房主管思虑再三,又有少东家一力担保,私下办了转受手续。
至于跟漕帮合伙经营玉器行当的事,方绍玮不置可否。
他心里清楚是个赚便宜的事,但涉及资金流动,必然要经过方学群,那股份的事就得扯出来,张三也是初涉这个行当,到底怎么样还难说,等到年底再看情形也行,横竖意向达成了,不怕分不到一杯羹。
他转目四顾,“烁华烁章怎么还没来?”长日漫漫,四人约了玩花牌。赌是戒了,难免手痒,几个熟人打打小牌无伤大雅。
袁闵礼亲自沏茶,云山雾罩的一通忙活,将杯盏推到他跟前,“是你来迟了,他们上厂子里查看机器运转去了,等会再过来。你上哪溜达去了?”
“就西岷大学转了转。”
“哦?”袁闵礼目露兴味,“是哪个女大学生入了我们少东家的法眼?”
“别瞎说!”方绍玮脸上露出些窘迫的神色来,“就四妹……还有大嫂她们在那摆摊义卖,我去瞅了一眼。”
袁闵礼心下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转了话题扯些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