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个连长牺牲在了朝鲜战场上,而外婆最终只能找了个家里本是开面粉厂的资本家,并且新政权建立之前、还跟蓝党特务机关的女电讯报务员过恋爱的外公结了婚;外公虽然也是一表人才,又是旧时代的大学生,但他和外婆之间,其实终究也没什么感情;
至于爷爷奶奶,去世的都挺早,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经历的细节,他只知道,爷爷奶奶两个人彼此家里都曾经是赫赫有名、称霸一方的农村大地主家庭,他们的结合,也属于旧时代农村的包办婚姻……
——可问题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这些过去的种种,又该跟杜浚升这辈子有什么样的情感经历有多大的关系呢?
凭什么祖辈父辈经历过的各种不得已、各种苦难,身为子女的也必须经历一遍才能成人?
生而为人最大的悲哀,便是这个人活在上一代的某一个人的阴影之下,而最终无法预料自己这一代人将会面临着什么。
但好像的确都是这样:
大多数父母都在用自己过去的委屈和苦难,跟自己子女不断地强调自己的辛苦不易,并只要见到子女过得轻松了、没跟自己受过一样的苦,就必然会开口扫一扫子女的兴,那才会有无比的成就感。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杜浚升再也不会对玩具车和变形金刚感兴趣了,现在的他也很少看电影、电视剧和动漫;至于游乔语,他跟她终究不会再回到过去了。
“嗯……呵呵,荡气回肠……荡气回肠啊!但你们这些事情,我管不了……我现在告诉你,我只想跟李雪晖在一起——我明告诉你,我跟李雪晖又睡过了!而且这次,比我十三岁那次彻底得多了!就算你不让我跟她在一起,我俩也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你知道腊月二十七那天,你给我打了二十多个电话我没接,当时我正在干什么吗——我正在干她呢!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在执迷不悟?我刚才这些话跟你都是白说的,是吗!刚才我没提到姓李的那个婊子、贱人是吧!行,你非要作践自己、你非要作践我是吧?”卢玉珠说着,直接跑到屋里拿出了手机,“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你个小王八犊子!我……我……我现在就给白思荷打电话!我让她帮我联系教育局的领导……我让她帮我联系省教育厅的上峰!你看着的!我不会让她有一天好日子的……”
“你尽管打!妈!赶紧打!或者你去给中央教育部打电话!赶紧打!李雪晖为了跟我在一起,现在已经给他们陵川五校和市教育局递交辞职报告了!又能耐,你最好你能拨通杨君实、蔡励晟的电话!甚至你可以直接给首都的易瑞明和南岛的叶九升打电话!”
卢玉珠听了,咬牙切齿地把电话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确实,如果李雪晖从陵川五校辞职了,她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脉都拿捏不了这个人一星半点了,看来,儿子这次和那个李雪晖,是要铁了心的在一起了。
然而,现在她也只能摔摔手机了。
“你非要气我是吧……呜呜……你非要气我是吧!行,杜浚升,你今后乐意干嘛就干嘛……你乐意跟谁就跟谁……我不管你了!我再也不管你了……”
卢玉珠坐在椅子上,盯着杜浚升嚎啕大哭。
“早该如此!呵呵……”
杜浚升得胜地笑着。
但是从他双眼中淌出的伤心的眼泪,一点都不必卢玉珠流出来的少。
如果在这个时候,卢玉珠能够保持沉默、或者换个话题的话,哪怕她是一直嚎啕大哭,杜浚升接下来也就不会做什么、说什么了。
反正这也是一场不欢而散的对话。
可是,痛哭流涕中的卢玉珠觉得,在这世上,从来就不应该有跟孩子认输的妈妈;
更何况,她养育了杜浚升这么多年、给他花了那么多钱,他都已经听了自己二十三年的话了,今天忽然开始反抗自己了,无论是不是被宋振宁等那些狐朋狗友教的、无论是不是被游乔语和那个李雪晖给蛊惑的,自己都觉得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不听自己的话!
于是,她抹了抹眼泪,咬着牙,接着补了几句:
“反正你愿意作践自己就去!没人管你!等人家知道了你跟了一个比自己大了将近二十来岁的女人处对象,还曾经是你自己的老师,你看看人家到时候是不是都会笑话你!我知道你现在什么心思!你不就是因为我没让你跟游乔语在一起,于是你现在反过来跟姓李的那个妓女在一起,然后利用这个来气我吗!我告诉你,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等到时候你自己后悔了,你千万别来找我哭!自己没办法跟人家游乔语处对象,还赖上我了?我是阻拦过你们俩、是跟她妈干过仗!可是你自己呢?你自己是个好样的嘛?你刚说人家游乔语,现在是加拿大名牌大学的高材生、马上就能硕博连读了!你呢?你是个好样的吗!退一万步,我告诉你,就算游乔语现在没订婚,人家不再在加拿大待着了,回来了之后,还能看上你?还能跟你处对象、跟你结婚?你现在看看你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而且,人家都订婚了,都处了那么长时间的对象了,身子早就不是‘没开封’的了!就这样的小娘们儿,你还惦记她?哼……反正也是,李雪晖那样的烂货你都能要!还有那个小丑丫头你也能要!这世上还有谁是你不能要的!”
“嗬!戳我软肋呢,卢玉珠!你不说倒也罢了——你知道不知道,原本游乔语身子的‘封’,是要由我来开的?但是是谁当年,张牙舞爪地找人家的妈妈,在家长会上,不顾形象的连抓带脑打了一架,非要跟人家娘俩儿拼个你死我活!过后在学校的走廊里,不顾周围的同学老师还有家长的围观,口口声声喊着还跟我说,说如果以后游乔语要是进咱们家的家门儿,你就会拿刀抹脖子的!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你敢说不是你吗——我亲爱的妈妈!”
“那也是你自己作的!你还好意思赖我?你……你个小兔崽子!没良心的白眼狼!你要是学习好了、门门成绩都够考全国前三的大学的,我才不管你那些丢人的破事儿呢!我不是看你成绩下降,当初只够考个北方大学、Y省大学的,所以我才跟你急眼的嘛!合着这么老些年过去了,你跟我这慢慢记仇呢!但你就没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翅膀真是硬了!再说了,从你小时候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每次加班回来我都忍着瞌睡陪你做作业,我给你花钱投入了那么多、我让你学这个学那个,我在你身上付出了多少!你是我投资投起来的,我就应该有这个权利,让你做什么事、让你不做什么事!你要是愿意赖我,行,那我就是不让你跟游乔语在一起!就是不许跟她在一起!怎么的!我现在也不许你跟李雪晖在一起!”
此刻,卢玉珠已经气的这能说“罗圈话”了,她随即想了想,果断又慌张地捡起地上的手机,继续摁着已经被她摔碎了的屏幕,口中念念有词:
“我还得打电话……我打电话……我不能让她好过……我不能让她好过……”
边念叨着,卢玉珠边站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我打电话……我找人……我不能让她们都好过!……我打电话……什么游乔语……什么李雪晖……什么小丑丫头……我不能让她们好过!不然我他妈的白活了!你看着的杜浚升,只要我还是你妈妈一天,我就不能够让她们好过一天!只要我还是你妈妈一天,我就不会让你这个小王八犊子有一天可以为所欲为!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说完,卢玉珠就把自己的房门给砸上了,还上了门锁。
——这辈子,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这句话,彻底刺痛了杜浚升的神经。
伴随着这句话,这几天里杜浚升听到的所有的语言,杂乱地汇成一张绞了带的磁带盒,硬生生地插入到了他的大脑里,杂乱无序地在他的耳际翻来覆去地播放着:
“……升升,你以前多乖啊!现在咋成这样了呢?”
“……告诉你,不许去!反正这两天我也没事儿了、过年该放假了,我就好好看着你!没有我同意,你不许出门!”
“……要我说啊,这帮小孩儿一天天的就是穷讲究!还你乐意咋样就咋样,就你们这么点儿小岁数,哼,这个世道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的时候!”
“……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
“……可笑的,其实是这个世界,不是吗?”
“……我没办法了,小家伙……可我其实,也是想着能有个人真正的爱着我的啊!我好想好想被人爱着啊……
“……实际上,那是一种约束,是囚笼、是枷锁,是拴着你我的铁链!”
“……我告诉你,我曾经跟你一样,与你经历过一切的一切之后,我也曾经说不清你是我的什么人;但我现在跟你讲,在我仔细地剖析过了我自己、敢于直面我自己、最终找到了我自己之后,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