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点同理心的人,都不会傲慢地抬高自己,贬低他人。将与自己同等的人类,视作另一种生物。以虐待为荣,乐于听见悲鸣。将人异化,又站上高座。
鹤知章擦擦眼泪,掏出玉令,联系上治疗过一回的命修。
“过与,我要你兑现与我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负责联系医修的玉牌发亮,命修清点着摆放在桌案上,齐齐发亮的牌子们,“治病救人本就是医修的职责所在,你竟然与我谈救命之恩。”
拿这个与她做要挟,未免贻笑大方。
“职责?真要论职责,失责的人海了去了,饶是你是洞察过去,卜算未来的命修,一一追溯得过来吗?”鹤知章吸了吸鼻子,压下冒出来的哭腔和鼻音。
她本就处于有求于人的弱势位置,若再出现其他的软弱。岂不被人手拿把掐,又何来谈判的资格。
“总而言之,我救了你,你这恩就必须得报。你们命修最讲究因果,我也是没办法,才会求到你这来的,穷途末路的人你别惹。”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过与被逗乐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她成名多年,数不尽的修士须以重利利诱,施用刀斧加身威逼,林林总总,就没见过这样有勇无谋的。
左右小医女此言有理,她既承了人家的恩,理当投礼回报。
“行,说说吧。看看我们草泽谷未出师的医修,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烦恼,足够劳驾到我出场。”
“你这都算不出来,简直枉为命修。”鹤知章一时觉得
自己失算,恐怕求错了人。
过与哭笑不得,“你要来找我,又不肯信我。既不肯信我,何苦前来寻我。累开尊口,岂不是自相矛盾。”
“人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鹤知章答得理直气壮,“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们命修似的,人的一生,各种坑坑洼洼全摆放在眼前,如数家珍。做人岂非没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苦恼,作得不到糖果就苦恼的孩童,稍有不顺心就大哭大闹。”
“我才没有大哭大闹!”
“是是是,你才没有大哭大闹,是我大哭大闹。”
鹤知章深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表现出她整段人生以来最大的涵养,在达成目的之前,暂且不与谈判对象撕破脸皮。
总归是隔着一层,命修不在眼前,否则她定要过与好看。
“说说吧,你是要些什么?扳倒济世院,推动草泽谷,取而代之,或是要我占卜下一次浩劫来临时分,好换取你恰如其分地登场,以救世主的身份,被尊奉为圣人?你说得出来,我都能满足你。”
“我要你帮我救被羡瑶台带走的三个人出来。”
“就这?”
“就这。”
就这点小事还要麻烦到她,过与气乐了。面上虚伪的笑容一点点收敛,“我很贵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就不要喊我,挟恩图报的机会可不多,你只能用这么一回。”
出于恶意挑衅,亦或者有心教唆,她凉飕飕地道:“你的师姐师妹天分都比你高,勤奋刻苦,修为材质皆在你之上,她们消失了,不是对你更好?”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一时善举,可能引动滔天大祸。自以为的仁善。会降下不可挽回的巨恶。要累世浩劫,因你而起。”
平庸之恶,罪在于此。
“我想过了,想到了,不愿意再想了!”鹤知章攥着玉牌大喊,“我现在只要你完成我的夙愿,将来天打五雷轰也死不足惜!”
“有骨气。好,我成全你。”
天底下多的是自寻死路的人,既如此,她何不成全她们一回。命修告知了鹤知章打开洞府的方法。
鹤知章踏着飞溅的碎冰,步入溶洞。扑面而来,寒气逼人。难以想象居然有人能居住在这般严寒,苛刻的环境,千年如一日地度过。
折射的冰块如镜,清晰地照耀着洞穴内的情景。墙壁上遍布着一道道抓挠出来的血手印,如一张张拓印在岩石上的无字天书,渗透着诡咒的重压之下,仍挥之不去的情意。
听到她叫门的漫才客,反抗未果,选择了一项最笨重,也最痴狂的挣扎方式——诡咒蔓延之处,长一块,他挖一块,浑然不觉剔骨剜肉,本身就是一种叫人难以忍受的刑罚。
剑修的剑明晃晃地刺入解裁春倚靠过千万遍的胸贴,往右切了几公分。是企图刨开胸来,制止住这份疼痛,好尽快回到常常对自己喁喁私语的人身边。
鹤知章望着不成人样的少年,捂着脸,泪流满面。
他在不知何谓情的时刻,所作所为,已超过大部分自以为感天动地的爱侣。
天底下的人自以为斩断情根,就能断绝情缘,使爱意不在生长,清心寡欲。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心在哪里,情爱就会随之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