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拖上一拖又何妨。
天底下歪门邪术何其多,总不能只叫邪修钻了空子。练习医术的人,医者不能自医,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需要她们的时候,她们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等不能满足他们意愿了,上下嘴唇一碰,活菩萨就成了为非作歹的妖邪。
正话反话全叫他们一口包揽了,欲辩解,被怼得哑口无言。
现今的世道,神魔陨落,仙妖消逝,修真界又能存续到几时。
她对此抱有怀疑态度。
方外之人的到来,无不验证贺归远的猜测正确。为尸位素餐,门阀割据的现状,敲响了警钟。
是以,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怎么可能不出事?
方外之人所处的世界,撕开了仙家后裔长久统领的假面。他们见证的未来是一片荒芜,无论是出于维护统治,还是预防乱象等种种元素。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非黑白,并非单从真相结果论定那么简单。
许是长久休眠,终于修养清净了的缘故,贺归远沉重的身躯轻快得多,竟有闲心调侃,“问道宗师祖光临寒舍,不只是单纯走个过程,要老朽奉承一句蓬荜生辉这般简单吧。”
她拍拍躺皱了的衣衫,“说吧,有什么老朽能为你效劳的,尽管提。”
办不办得到,就是二说了。
漫才客皱着脸,可了劲折腾他一张俊俏的脸蛋,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索性用剑鞘,抄起她整个人,在一众医女的惊呼中,掳走贺归远,回到家宅给解裁春诊断。
贺归远对他的冒犯,轻轻揭过。
她活到这个岁数,有什么没有见过。比漫才客还目中无人的患者,海了去。和嚣张跋扈,前头刚救完人,后头就放出太岁神煞,血洗安乐庐的恭辞岸相比,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都能夸上一句可爱。
是作为长辈对小辈的宽容,见多识广酝酿出的太平。
不然回头使劲穿小鞋,依漫才客的性情,耿直成一条筋,也是断然看不出来的。
“裁春她,从无间回来之后,神思不属,夜夜惊梦,辗转反侧。”漫才客回忆着解裁春的异常表现,光讲述着,就有一种难言的辛酸在蔓延。
“她表现得很奇怪,要么食欲一蹶不振,要么忽然胡吃海吃。夜晚熬到天明,困了,也会强打着精神,不让自己入睡。明知损耗身心,依然戒不掉。随即在白昼降临之际,睡得人事不省。”
“她常常一人枯坐,不动、不说话,没有半点反应,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待在四平八方的屋檐下,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是被勾走了三魂六魄。
解裁春以为他没有发觉,但他只是不想她了解。外放的神识作阳光筛过树叶,留下的小孔成像,树影婆娑,每一颗光斑都照耀在她身上,随着她的影子而行动。
他一直能感知到她在偷偷抹眼泪,哪怕是抱着他,缩在他怀里,或者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裁春每天晚上都在哭,又不想让我发现。她每次一哭,我的心脏就共振着破碎。要怎么样才能治疗好她,让她重展笑靥。”
连自己都不晓得担心的孩子,竟然学会了担心他人。贺归远长满褶皱的面部舒展开,心里五味杂陈。
当初那个被主事者宣布,从同室操戈的杀戮里获胜的孩子,终是走出了腥风血雨,走进了专属于他的广阔天地。
有了牵挂的人,确乎是长大了。
“人的情绪是内在器官的体现。不管是暴饮暴食,还是食欲不振。熬夜到天明,或是多觉疲乏、噩梦缠身,都是基于一个缘由。”
过去的故梦,现下的迷茫,未来的困惑。
有些事,并不是想翻篇就能翻篇。异想天开,想当然尔。
恐惧寄宿在你的不安之中,在清醒时下沉,于醒觉里上浮。永远不会放过你,是你身后的影子,无法逃离的鬼魅,紧追不舍。
每当太阳照耀大地,机警躲藏,在夜幕降临时分,耀武扬威。
若不提高警惕,趁早拔除,早晚会把人带走。
抑郁的情绪,可大可小。大了是足以害命的病症,小了睡一觉就能消除。
“人心不是铁打的,总是会折——”贺归远说到这儿,乍然惊醒。她猛然抬头看向漫才客,黄昏的光芒为她皑皑华发渡上苍老。
明镜是那样苛待他的,她就随之效仿。
她亲眼见识过了漫才客的残忍,理所当然地不喜他。即便那并不是他的过错。
举办决斗场赛事的幕后主使阴险狡诈,积金至斗。她没有针对。热衷于血腥晚宴,开了赌局,左右吆喝的看客们,她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