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良久才道,“明镜宗主当年择选人才,百无禁忌。我和师祖二人撑到了最后。她要在我们之间,选一个鞍前马后,一个立宗根本。”
“
我曾经以为,我是幸运的。”
原来一时鼠目寸光的侥幸,需要用后半生的失落来换取。
他总是忍不住想,勉力克制,也禁不住去想。
要是当年他主动跳出来担当,今日的他能否敦伦共享?
而后想通了,或者压根没想通,索性不去想,而直接做了的宋宴,离开问道宗,效仿漫才客行状跑到天南海北,淘取聘礼。宁可陪上毕生威望也要迎娶。
漫才客为了制定灵犀,日久不归,她踏进了来信指定的地址。
为什么许多的事,只有到发现没法力挽狂澜的节点,才能发自内心的忏悔,由衷地领会到悔悟已晚?
她给木石之心,开了心智,叫他知欢喜,晓怅然。从闷在心里,到表达出来。
她曾以为自己做了件大好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减少心里的愧疚,使烟景再往后的日子,至少有个倚仗,而今才大彻大悟……
她大错特错。
她不能自私地让冰川消融,万物逢春,又使其暴晒于天地,化为乌有。
她可以死,但烟景要活下去。被作为工具使唤了上千年的青年,不但成为追随她而去的荒木。
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做些什么?
解裁春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感应不到舌头的存在,才想起来为了避免自己受不住痛,咬烂舌头而死,先一步果决地切掉了舌头。
她想要用手指写信,给烟景留下一封保存生志的遗书,才发觉自己活动不了手掌——
两只手掌早为了挣脱束缚,被迫切断。
纵然亡灵在侧,也无舌可言,无指书写。
理应坦荡通达的路途,缘何经常一窄再窄,徒留无尽的懊丧。叫现时现刻的自己,埋怨当时亦是走投无路的自己。
许万般孽,唯有自己不可被放过。
洞穴上方一滴水坠落,擦过女子眼眶,重重砸下,淹没在不尽的淤泥中。
“扑通——”
心脏跳跃得很快,每次落下足有分量,如同挂在耳边。
“扑通——”
外放的神识能看清路上掉落的肠子、内脏,呼吸乱了分寸,好似这一辈子都没有正确地吐纳过一回。
“扑通——”
没有受到外伤的双腿,轰然倒下。
闻讯而至的漫才客,万念俱灰。眼前天旋地转,如遇天倾。喉咙没有受损却变哑,两眼尚且清明却昏黑欲盲。
无处不在的痛席卷全身,要他经脉逆流,喉口含血。念之所及,腹心内烂,骨化形销。
贺知章留下的针,分明还扎在他的心脉。却像是切掉的大腿,无不提醒着身患残疾的人疼痛。
成长的代价太过沉重,无不伴随着伤痛。
漫才客四肢发软,头脑混沌。匍匐着,连滚在爬,摸到了残缺的尸体。
触碰到手冷冰冰的,凉得厉害,像碰到一团捂不热的冰,却很柔软,比平时触摸时还要软。
平时的触感是什么样子的,他记不清了。
残酷的事实摆放在眼前,确切无疑到教人无可辩驳。从来循规蹈矩的大脑,一片空白。千头万绪,乱作一团。
有什么东西在腔腹深处横冲直撞,要身处其中的人,张口欲呕。悲伤、恐惧、害怕,找不到合适的情绪出口。在感官察觉前夕,泪水先行坠落。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一生不幸的囚奴,本就不该奢求太多。竟然因为并结连理的喜乐,妄想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他明知凡俗之人身子脆弱,却还把她单独一人留在安乐窝。
是他没有考虑详备,是他毁了心心念念向往的生活。
“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了,我不会再走了……”方寸大乱的漫才客,抱起人,口不择言地许诺。
他妄图祈求妻子的原谅,只希望她不要那么快走。
做不到长长久久,还可以形影相守。
平日一抱就起的女性,今日抱着却分外沉重,重得要他抱不动。
毕竟支撑着人的天与地,平时都稳稳当当。可当她一崩塌,只叫依赖着生存的居民觉得脚下虚浮,指不定何时就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