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之前,他作为当前长治帝的最重要血脉,季氏江山唯一的正统,必然将会登临至尊之位,受万万人敬仰。
季朗越想越兴奋,手已经抖了起来。他须得死死掐住掌心,才能勉强抑制住心间战栗。
开猎后文官两三闲谈,武官皆作鸟兽散,逐狩场猎物而去。长治帝入座后看见季朗,唤道:“老二,发什么呆呢?”
季朗方才回神,咬着舌尖往长治帝身边去,沙哑道:“父皇。”
“你如今正理着朝政,”长治帝说,“除却六部文官事务外,武官同样也得看着。六艺之中骑射,你学得如何?”
季朗一怔,深深埋首道:“儿臣,儿臣实在不……”
“再不精也不能傻站着。”长治帝蹙眉,不耐烦地挥手赶他,“如今武将俱去打猎,你也得参与。荣慧,去牵匹马给二殿下。”
季朗忐忑地上了马。马却出奇地乖顺服帖,上去时候压根儿没颠他,荣慧朝他露出笑,轻声道:“这马乃是方阁老亲自挑选,赠与二殿下的。”
看吧,方家也上赶着巴结他!
季朗满意一笑,中规中矩地骑马出了场。半个时辰后林中的小太监塞给他一头麝子,他就拎着战利品,耀武扬威地回到营地里。便见锦衣卫指挥使陆承平已经跪在长治帝身前,二人脚边横着一头白鹿。
鹿。
季朗皱着眉。
西苑中既然有鹿,那该死的小太监怎敢只用麝子搪塞他!
他一转头,发现季邈也带着他那妓子往营中来。那男妓手上空空如也,季邈手上同样仅提了只幼麝,瞧着还不如他的这只大呢。
季朗心中又有了底,连忙拽着死麝脖颈往前去,可才刚踏上第一阶,便听荣慧兴奋道:“陛下,此乃天降祥瑞、吉星高照啊!”
营间文武百官瞬间起身聚到一起,拜礼又祝贺,口里呼着什么“天佑大景”之类的吉祥话,长治帝便顺利牵孟妃到身侧,宣布了她已有孕的事情。
季朗脑中一阵嗡鸣。
可是文武百官都在跪,跪声参差如碎镜,却扎得季朗也不得不跪下去,颂声切割着他的脊梁,季朗直觉这是一种鲜血淋漓的危机。
不行不行……他今日就要告诉长治帝,那未出生的胎儿或许并不干净。
他才是毫无争议的、唯一的储君。
季朗的后背被汗濡湿掉,他在白鹿贺宴上如坐针毡。临到暮色将合、歌舞乐声俱停歇时,他终于攥拳咬牙,一步步登上石阶,走入了御帐。
***
一个时辰前,西苑贺宴间。
楼思危被迫参与庆贺,心不在焉地夹着菜,几筷子就饱了。他干脆早早离席去查案,还没走出多远,便在营帐转角中撞见了陆承平。
陆承平今猎得白鹿归,得了长治帝的重赏,此刻应在席间觥筹交错才对。楼思危蹙着眉,瞧见有锦衣卫跟随其后,牵出个面如死灰的小姑娘。
“楼大人不必再查了。”陆承平说,“眼下凶手已经找到,正是景泰宫中庖房打杂的宫女云彤。”
云彤被从后头猛地一踹膝弯,扑通跪倒下去,她摊在地上不吭声,锦衣卫纠着她脑袋摁到泥土里。
楼思危喉间滑动,怒骂道:“你放的什么屁!”
“都是同僚,楼大人说话还是文雅些吧,”陆承平冷静地说,“失了文人气度多不好?你们不就看重这个么。”
他又乜眼去看地上的云彤,扬了扬下巴:“这人嘛,我亲自抓的,圣上已经瞧过了,你姑母楼皇后那边也无异议,杀人者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好歹哄着孟妃稍稍安了心。”
“这小贱人同那元化私下对食,早就暗地往来没脸没皮!近来孟妃升位又怀皇嗣,连带着宫里人一起享了富贵命。元化为孟妃宫中管事太监,眼见着要升职,便再瞧不上还在打杂作庖房苦役的云彤了,俩人因此闹掰。”
“昨夜元化往南边去,碰巧又在庖帐里遇见了云彤。纠缠间云彤失手杀人,丢到了树林里。”
陆承平居高临下,问云彤:“是这样么?”
云彤不答话,连头也不抬一下,身后锦衣卫就扯着她的领子拽起来,厉声道:“问你话!”
云彤面上全是污泥,她垂着眼,半晌方才点了点头。
“西苑杀人害得妃嫔受惊,这般胆大包天目无王法,合该凌迟处死。”陆承平再看楼思危时勾了笑,“你们大理寺办案就这效率?要实在查不出案子,趁早让出位置来,换我们镇抚司的人去坐。”
楼思危盯住云彤,只说:“你不是凶手。”
云彤脑袋低垂着,没有任何反应。
“圣上已经认了她是凶手!”陆承平骤然拔高声音,“楼思危,你好大的胆子!”
他磨着后槽牙,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劝慰道:“岱安啊,你何必这般死脑筋?昨夜你违抗旨意,圣上已经生着气。今日我在御前劝了许久,他才同意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如今我把人交给你,不要你凌迟,这种精细活你做不了——喏。”
哐当脆响间,一把半出鞘的剑被丢到楼思危脚下。
“只要你亲手杀了她,”陆承平说,“只要你杀了她,昨晚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掉,这买卖够不够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