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尚在,少年气盛,他已经品尝过欺骗,可他没有断过骨,也绝不会再品尝到至亲的背叛。
季邈不是孤魂。
季邈和他不一样,他是纯粹因恨而复生的人。
司珹想要推开他,甚至想要劝诫他。他分明知道季邈应该走怎样一条路,才能更好地立足于世俗,可自己那晚咬下的齿,怎么就不愿意再深再狠?
伤他、恨他、赶走他好了!这样一切才能够慢慢回归正途。
可他为什么不呢?
他晕头目眩,胸闷气短,他应该推开季邈的,可又不可自抑地,埋首到对方怀中。
前世今生那样长,故人往事随风散,今生相知不相认。
他就只剩下自己了。
司珹在烛光里,痴痴然想,这也是一种自私吗?
他如果成功救下今生的季邈,却又因不舍因孤独将他留在身侧,那么究竟算是拯救还是沉沦?
司珹不知道。
骤然间风又转,流云逐水过千山。司珹再睁眼时,温家祠堂内长明灯轻轻晃,他在小风里,被细渺长烟绕了满怀。
那烟中满是春日的香,雾里凝出一只纤长的手,掌心抚着他的头顶,似乎若无地唤他。
小邈。
司珹喉结滚动一下。
他沙哑地说,我不是小邈了。
可是妈妈怎么会不认得你?
那白雾温声答着话,又柔软地团住他托举他,他就被带上高高的云端,去望尘世间千千万万人。
无数人在走。有路花团锦簇,便有路荆棘丛生,亲朋呵护者望着故乡,茕茕独行者却没有归途。
倏忽有朦胧的影子挣脱血泥,踩着迷迭乱象,凝出一条新生的小道。
另一团影子靠过来,它们就交汇至一处,今生注定要走同一条路。
你是小邈,小邈也是小邈。
白雾在他耳边,祠堂与春日的香浸润着他,温柔又朦胧的女声穿过他,像东风垂落枝稍雪。
可你亦是你,他也亦是他。
司珹抬首,懂又不懂地望向高处。那洁白的云雾最后一次抚摸他,绕过他脖颈的动作很轻柔,像是祛除了掉无形的伤痕与镣铐。
醒过来吧——
白雾倏忽散尽了,司珹从软云间落下来,就立刻有温暖的掌心撑住他的背,身侧有人唤着折玉,司珹虚弱地抬起眼。
是季邈。
季邈捧着药碗,克制地只坐在床沿。他将汤勺递到司珹嘴边,却又好似意识到什么,小声问:“要不要我端着碗,先生自己来?可是我又怕你烧没退,呛着自……”
季邈,季邈。
司珹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在心底无声地默念。他似乎依旧没能彻底厘清今生的自己与季邈。
可他看见对方递过来的那只小瓷勺,终于打破了一道重要的屏障,不再心生抗拒,不再怅然、落寞或无措。
“季邈。”
司珹闭了闭眼,轻声说。
“你喂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