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背后响起他低沉的嗓音。
“今观容娘所撰《狐姬夜游》,笔走云霓,墨生烟霞,但见丹青化真,衣带生香,恍若狐姬立于山谷,秋波流转处,满纸烟云俱活矣。容娘之行文气韵,余自愧不如……”
顾雁倏尔睁开眼。
嗯?他在念为狐姬戏文写的评议?
他还真写了?
不是为了骗她回梁城而随口诳她的?
卫柏继续轻声念道:“再读《狐姬送婴》,此篇最动人处,在于情之一字。狐姬之哀,父母之思,暗系于字隙之间。复读三遍,才发觉墨迹一处浅浅晕染,似是泪痕。容娘撰写此篇时,孤身离乡,定然以文寄情,忧思于心。”
顾雁的心重重一跳,眼眶忽然湿润。
虽然时隔五年,她仍然记得。自己蜷在东文书肆那间小仓房里,就着忽明忽暗的油灯,将憋闷心底无处抒发的思念,写在薄薄的纸上。
那时她孤身一人,如行幽暗夜路,不知前方终点,不知何时等来亮光。于是她写下《狐姬夜游》和《狐姬送婴》。她想,万一找不到亲人,至少戏文里的孩子能与至亲团聚。
写着写着,眼泪滚落,“啪嗒”滴在纸上。还好只湿了一个字的一角。干透之后,只微微染开,很不明显。
卫贼竟看出来了?
顾雁悄然揪住榻枕,咬住唇瓣。
他的声音停顿下来。
怎不继续念了?顾雁悄悄竖起耳朵。但她记得自己正在恼他,决计不要转头去看他一眼。于是她仍硬撑着不动。
幸好,背后很快又响起他的声音。
“每观此处泪痕,余心甚悔。何故当年草草一阅,不曾察觉?今朝意欲弥补,却为时晚矣。去岁梁水岸边一别,容娘杳无音信。某只得再读其文,犹见其人。午夜梦回,反复吟读,戏文皆烂熟于心。然,容娘何在?”
原来,这些评议是她离开后的第二年所写。
原来,他在懊悔当年看得太草率,不曾察觉她的心绪,现在想弥补也晚了。
原来,他把这些戏文看得都能背了,却还在苦苦寻觅容娘……
顾雁的心抑不住地胀鼓起来。
从这些文字里,她仿佛窥见这五年,他生活的点滴一隅。
他,这般想她吗……
“昨日令严义品读戏文。这厮看文如牛嚼牡丹,看三句便要问余释疑,也罢。再给陶羽看,这厮从不读志怪杂文,不识趣味,罢了……”
听卫柏念到这里,顾雁忍不住噗嗤一笑,肩膀也随之一抖。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连忙恢复正色,继续一动不动。
片刻,他的声音继续响起:“今日文会将狐姬读与诸生,聊之甚欢,吾心甚慰。然,入夜难眠,甚思容娘。”
她的心又重重一跳。
他竟然如此直白地,写下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