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若不是康王……”他别过脸去,粗糙的手掌抹过眼角,“末将这条命,是康王给的。”
“往事莫提。”熊少卿起身时甲胄轻响,“今晚设酒,为赵叔接风。”她望向帐外,七千精锐的营帐在月光下如整齐的方阵,“也让兄弟们见见故人。”
篝火映红营地,徐菁正徒手掰断酒坛封口,黄宇笑着将大块烤肉掷向空中,用佩剑精准劈开。
赵羽望着这场景,瞳孔微缩。那两人随意挥剑的气势,分明是历经百战的杀将。
更让他心惊的是,曾经在戏台上唱念做打的君霄二人,此刻一个持剑而立如出鞘寒芒,一个摆弄暗器手法比绣花还利落。
“赵叔,这是舒国巡防营的精锐。”熊少卿递来酒碗,“也是我的兄弟。”
酒过三巡,赵羽望着熊少卿与士兵们划拳嬉闹的模样,恍惚间又看见康王年轻时的影子。那时他们在战场上分食干粮,在庆功宴上醉卧沙场。
而眼前的少主,既有康王的豪迈,又多了份让人心安的沉稳。
赵羽凑上前去,指着熊少卿腰间的佩剑:“少主,不知你的武艺跟九年前相比如何?”
“赵叔想切磋?”熊少卿解下佩剑,剑柄上的红绳是柳寒月系的,“轻点打,我这剑怕疼。”
月光被兵器划破,赵羽的长枪擦着熊少卿耳畔而过。他原想试探,却在第三十招时,发现自己的枪尖总被对方的剑锋引着走,像水流绕过顽石,看似柔软,实则寸寸制敌。
“好功夫!”赵羽大喝一声,枪头猛地转向她下盘。
熊少卿侧身避过,剑锋顺势挑飞他的枪缨,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早已算准他的每一步。
第五十招时,赵羽的枪杆被她用剑脊压住,动弹不得。他喘着粗气抬头,看见熊少卿额角的汗珠在月光下发亮,眼神却平静得像口深井。
“承让。”熊少卿收剑入鞘,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从试探变成震撼。
赵羽突然单膝跪地,老泪纵横:“康王有后!有后啊!”他想起以前熊少卿佯装纨绔的模样,本想消除熊屹山的猜忌,却没想到还是逃不过昏君的屠刀。
熊少卿扶起他,触到他颤抖的肩膀:“赵叔,过去的事……”
“没过去!”赵羽打断她,指着天边的残月,“康王的仇,虞国的百姓,还有你……”他看着眼前人的眉眼,像极了康王年轻时的模样,“少主,你是天命所归。”
“赵叔,快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熊少卿准备回营帐休息,一转身却看见小金蹲在营帐门口,嘴里叼着她的披风,尾巴扫得尘土飞扬。
“知道了,这就睡。”她摸了摸小金的脑袋,看它蹭着自己的手掌,忽然想起柳寒月说的“熊通人性”。
赵羽望着熊少卿走进营帐的背影,擦了擦眼泪,对李丽君说:“当年康王总说,世子是块璞玉,得好好打磨。如今看来……”
“如今是出鞘的利刃。”李丽君替他斟满酒,“赵将军,少主在舒国为太女妃,早已能独当一面。”
陈云霄望着熊少卿营帐透出的灯光,轻声道:“少主心里装着康王的冤屈,也装着虞国的百姓。”
夜风掠过校场,熊少卿坐在灯下,摊开柳寒月绣的香囊。上面的小金在烛光下泛着暖意,她指尖划过芙蕖纹:“猫崽,虞国的月亮,也缺了一角呢。”
远处传来赵羽的鼾声,君霄二人的低语声,还有小金均匀的呼噜声。熊少卿吹灭烛火,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却觉得这简陋的营帐,比东宫的软榻更让她心安。
因为这里,有愿意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的故人,有即将开启的复仇之路,还有……
她放在心尖上的,那个遥远的牵挂。
此去祝余郡,便是龙潭虎穴。
但她熊少卿,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为了父王的冤屈,为了虞国的百姓,更为了能早日回到那个人身边。
她定要踏碎这乱世,亲手摘下那轮完整的月亮。
夜幕低垂,李永道的道袍在晚风里鼓荡如帆。他盘膝坐在祭天台的青石上,指尖捻着三枚朱红符篆,目光扫过台下屏息的族人,最终落在李承嗣攥紧的拳头上。
“承嗣。”李永道的声音混着檐角铜铃响,“可知何为勾芒之主?”
少年猛地抬头,额角的汗珠坠在狐裘披风上。曾经,他被周义强掳,在周府如履薄冰。此刻却穿着簇新的族长蟒袍,“是……是带领族人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