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只晃动的手掌闯进视线。
程轩笑道:“在看什么?”
温时熙收回视线,垂下眼睛。
睫毛在光线中泛着浅色,不时轻扫。
“没什么。”温时熙道。
他什么都没看,只是在发呆。
如果硬要问他都看了些什么,他只是在看玻璃外壳外的蓝天。
蓝天的另一头,被高楼大厦禁锢的人影,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手上的设计稿,指尖轻轻用力。
来自著名设计师的手绘纸稿,被指尖按压,留下一道无法抹平的痕迹。
那片位于海岸边的全息音乐厅,将遵循古罗马风,采用纯白色的高柱拱门与圆顶,搭配数不尽的纱帘帷幔,将建筑艺术中的浪漫与优雅,发挥到淋漓尽致。
可对姜权宇来说,唯一有资格坐在这个音乐厅里的人,今天就要离开了。
他放下设计稿,一手紧紧握起,抵在眉心。
一时间,姜权宇几乎无法分辨,此时此刻,他到底在做什么,又应该去做什么。
承载着无数人心血的大楼、乐园、甚至整个世界,像被包裹在一只七彩的泡沫里。
泡沫飘飘荡荡地悬浮在空气间,不断变形,好像只要轻轻触碰,就会轰然破碎。
七年前,是他离开温时熙的。
今天,也是他决定放温时熙走的。
他的世界盛大又荒芜,而他的乐园,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房门方向传来敲门声,顾助理推开门,朝姜权宇汇报道:“姜总,我们收到高桥先生的回复了,他还是婉拒了我们的邀请,不愿来参与乐园建设。”
高桥洁身为世界上最成功的乐园创始人,在日本泡沫经济时代,仍然开创出了一个属于主题乐园的商业神话。
可年近七旬的高桥先生,目前一再以“已经退休”的名义,婉拒着姜权宇对他发出的顾问邀请。
姜权宇放下抵在眉间的手,声音一片干哑,问道:“这一次,他有说为什么吗?”
顾助理公事公办道:“高桥先生在邮件最后说,无论什么东西,给予的前提,都是要先拥有。”
顾助理说着,微微顿了顿,继续道。
“他说,他认为,一个没有拥有过幸福的人,是无法创造出真正的乐园的。”
话音消散间,姜权宇的双手渐渐握起。
他已经尽可能,去保护、成全他所在意的东西。
可到底还要有多少人,来宣布他的失败?
顾助理站在门口,看着姜权宇紧皱的眉。
片刻后,顾助理再次开口,询问道:“姜总,您需要休息吗?”
姜权宇轻轻呼出一口气:“不用了,要在今天进行的总体进度会议,是什么时候开始?”
“下午三点。”顾助理道:“按计划,会议将进行两个小时左右。”
结束时的下午五点,就是温时熙起飞的时间。
姜权宇知道,当乐园计划确定下来的那一刻,温时熙就会离开。
他无法阻止,更不会去阻止。
今天是近日来海港天气最好的一天,不光阳光正好,就连微风也格外轻柔。
正午时间,机场的咖啡店内,温时熙闻着咖啡香气,正在和程轩闲聊。
程轩:“Mozart钢琴大赛会在下个月底正式开始赛程。我们到达维也纳后,你有很充足的时间准备。”
温时熙表情淡淡的,不甚在意,只道:“准备什么?”
程轩微微停顿,继而温柔一笑:“就算你很厉害,也还是要准备的。你很久没比赛了,现场那么多人,至少也要做些心理准备。”
温时熙轻轻歪头,静静想了片刻。
多年以来,因为他足够清闲,也足够厉害,无论是多么难的谱子,他废寝忘食弹上几天,很快就能练会。
所以弹钢琴对他来说,已经很久很久,不需要他付出额外的努力和刻苦了。
温时熙点的坚果拿铁,咖啡师用牛奶奶泡在咖啡表面,拉了一个胖胖的爱心图案。
他单手托腮,看着咖啡杯里的爱心,默默回想。
上一次因为弹琴而紧张,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很多年前,在老宅的琴房,他将威尔第《茶花女》中的女高音咏叹调《Semprelibera(永远自由)》反复聆听,改编成钢琴曲后,邀请姜权宇来听的那天。
那时他们好像吵架了,因为他改编的钢琴曲比原曲轻盈很多,姜权宇不喜欢,很严厉地说他根本没听懂威尔第想表达的情感。
他心里既难过又生气,把自己锁在房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