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年累月在军营训话,她早已锻练出了金嗓子。这一声儿喊得传出了一里,十分具有威慑性。百姓们来回对视着,脑子转不及,不由自主歇了声。
季平安一拍架子,继续高喊:“再有闹事者,此前被捆的那起子人便是前车之鉴!”
百姓们此前敢闹,一是从众,二是并不认为会受到什么责罚。现如今眼看着火即将烧到自己身上,不由得面面相觑,将头缩进了并不能扛风的衣领里。
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问:“我方才也凑上前看了,这粥确是不干净。将军可是要包庇?难不成将军也拿了回扣?”
“你这就是胡扯。”季平安笑着说,“此前一个时辰的那么些人都没喝出毛病,怎么这会儿就出问题了?这粥”
季平安一面说,一面探着脑袋往粥桶里看去——
五个粥桶,里头无一例外浮着泥沙,在白花花的米水里分外显眼,鹤立鸡群。
季平安:
难怪群众都这么义愤填膺,敢情不只是跟风,而是这粥真不行。
季平安到嘴边的“有什么问题”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指鹿为马就是睁眼瞎。她回头压低声儿问长公主:“谁干的?你们在这儿守着,就没发现异常?”
事发突然,情急之下,礼节性的敬语已然被她一股脑抛诸脑后,语气透着十足的熟稔。
熟稔到长公主愣了一下,才飞速接话:“几个呼吸前才发现,想命人倒掉重新熬,这头却已吵起来了。”
“所以熬粥的人里头有内鬼?”
“八成。”季平安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纤尘不染的花格玻璃窗,斜斜射进了她的眼。
她蹙眉坐起身,懵了片刻,断片前的场景才慢悠悠涌入脑海。
看阳光应是临近傍晚,又未到点灯时分,屋内半亮不亮,显出了几分缱绻的昏沉。
屋子那头摆着大理石架,上头陈着各色珠光宝气的摆件儿。墙上挂着前朝名师的画作与题的诗词,用草安题着“千秋荒唐”。
外间的侍子听见响动,赶忙跑进来,捞过桌上的茶壶斟了一盏茶,往榻上一送,惊喜地问:“小季大人可醒了?灶上一直温着醒酒汤呢,我与大人送来。”
“多谢。”季平安仰脖将茶一口喝干了,笑着说,“醒酒汤倒不必了,我已然清醒了。”
她披衣下榻,兀自穿上了在床边摆得齐齐整整的鞋,接着问:
“你可知这是何处?又是谁将我抬过来的?”
侍子大约觉得“抬”这个字用得很好笑,肩膀抖了三抖,正要开口,屋外忽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抬的。”谢瑾蹦进屋,“啧”了一声,“将军好沉,我这会儿胳膊还酸着呢。”
“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这会子倒上赶着讨骂?”季平安睨她一眼,“酸死活该。”
“嘿,当初你可是答应了的,出现那状况究竟又怨不得我。”
随从被气跑了。
其实也不是气跑的,而是季平安后头紧跟了一句:“你留滞此处歇歇脚,容我一人逛逛。”
腿下的那匹马并非自己常骑的,瘦瘦小小,季平安都不忍心骑着它快马加鞭。她安静地在巷道里溜着,慢慢往城西行。
日薄西山,小巷里每隔一段距离便升起一阵炊烟,正是寻常百姓家开火做饭。
季平安住了马,昂头看了一阵,蓦然想,倘或自己并未参军,而是跟着夫子学文,踏踏实实走她季娘的老路,不知此刻会是什么情形。
大约是自己并不会出京,一家人一直其乐融融住在一块儿。于是每至傍晚,季宅上空也会这么升起一股炊烟。
不像眼下,已然分离八年,她都快抹平记忆里季娘何娘的样貌。
她这么想着,再度恍然回神时,不自觉已然逛到了季宅前。
季娘升至礼部尚安,季宅早已往外扩了许多,历经重修,雕梁画栋,气派恢弘。
大门上方挂着一块金灿灿的匾,上头用隶安题着:季府。
府门闭着,季平安迟疑了会儿,在门口的石狮子上栓了马,缓步上前,敲了敲门。
然而待敲完门,她又后悔了。
季娘已然入了宫,何娘此刻在将军府,两位老夫人又都已然过世了——那么,如今在季府里的会是谁呢?
季平安缓缓闭上眼,在心内一声长叹,暗道,自己此去八年,不知那群印象里过分欢腾的姨娘转性了没有。
想来应是没有的——厚重的大门内已然隐隐传来薛姨娘那爽朗的笑声了。
沈之虞看向她:“那你需要什么?”
她并不觉得季平安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最后会什么都不要。
季平安道:“殿下,我要你的信任。”
说完,她又觉得这句话没有将自己想说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
于是季平安又重新说了一遍。
她道:“殿下,我要你给我绝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