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偶然同自己视线相撞的时候,也瞧不出旁的情绪。
只是两相挪开视线,装作未见而不知。
于是季平安道:“我倒真没注意。你莫不是看错了,咱们这一圈无人同她相识,她何故频频望过来?”
“我也说呢。”谢瑾蹙眉沉思,忽然灵光一现,攥住了季平安的胳膊,“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谢瑾一脸发现了真相的表情,猛地拍了一巴掌:“咱们的平安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往那儿一坐就是香芝兰桂,英姿飒爽,长公主多瞧上几眼也是有的。”
每当季平安露出一副“那咋了”的样子时,谢瑾就拿她没辙。曾经甘陕一战军粮已尽,援军还不来,下属端着仅剩的一碗粥来至季平安面前时,季平安当场赏给了伤员,脸上挂着的也是这么一副表情。
虽然妻子和粮草理论上没有任何相似性,但谢瑾莫名觉得在季平安眼里,这俩或许是差不多性质的:
有便有了,若没有,大不了去啃树皮。
总归能活。
这位季小将军总是一副“能活就行”的态度。
譬如这会儿,她便慢悠悠开了腔:“若是被长公主瞧上了,恐在皇上那儿落不得好。你听说了么,长公主同二帝姬走得极近,而咱们皇上又是最恨结党的。也罢了,横竖死不了,她想如何便如何,我只走我的路。”
谢瑾倒诧异起来:“我还真没听说。”
季平安也诧异:“你家门客没同你讲么?”
谢瑾眯眼琢磨了半晌,一拍大腿,笑道:“是了,昨儿许久未见她们,光顾着同她们喝酒了。”
季平安:
俩人闲话几句便归了席,季平安一路上弄树逗雀儿,指尖被冻得通红,回殿后便揣回了宽袖里。
结果甫一进门,上首端坐着的皇上便开了腔:“爱卿何时出的殿?可是有何要紧事?”
季平安只得又把手拿出来,作揖回话道:“要紧事倒是没有,左不过谢将军喝醉了说胡话,满口什么情啊爱啊的,臣只恐有辱圣听,便把她架出去了,这会子刚醒酒呢。”
满殿登时哄堂大笑,笑声惊散了屋顶停着的鸦群。
季平安一本正经地回完话,深藏功与名,又把手揣了起来。
手背有些痒。
她垂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季平安在外风餐露宿八年,经受了千锤百炼,身子骨倍儿棒,然而却有个小毛病——易生冻疮。
但没什么人知道。
毕竟北漠干,雪跟沙似的都团不到一块儿,即便再冷,冻疮也难犯。
可是南安国不同。
南安国海岸线很长,京都更是靠海,雪天湿度高。方才自己在外头这么冻着,怕是冻疮又要犯了。
但季平安仍旧是那副“横竖死不了”的态度,只向身后的侍子要了一个刚热好的绿珊瑚手炉,便安安闲闲坐下,同谢瑾碰了杯,端着酒盏看起了演出。
此时筵席已过半,席间气氛已达高潮,众人推杯换盏,喝趴了好几位武将。
大约是被热气熏得有些上脸,季平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茶盏,若是有人来敬,也只是意思意思抬一下酒杯,浑身懒怠动弹。
她本想待酒席结束便领着谢瑾直奔回家,不成想再度被上首的那位点了名。
正闭目养神的季平安蹭地抬起脑袋,无端从那坚毅凌厉的五官中看出了一丝似笑非笑。
她暗道不好,慢半拍站起来,大步走至殿堂正中站定,就听见皇上问:
“爱卿可有心上人?趁着今儿黄道吉日,朕替你赐个婚,如何?”
长公主顿了顿,道:“我昨儿确实挺舒服。”
季平安:???
这话是说得的?????
季平安被惊得卡了一下,头一回觉得有人比自己还敢言语,脑子一时宕了机:“殿、殿下谬赞?”
长公主没回这话,瞥她一眼,转身提步,声音同人一块儿往外飘:“她走远了。我且归府了,将军请自便。”
雪夜的记忆排山倒海漫进来。
许是一到夜晚,暗色纷涌而至,人总会变得多愁善感而情绪饱满一些;抑或是对视过于猝不及防,而开放空间里的独属于两人的同频共振又会显得格外突出一点
季平安忽然觉得有些口渴。
她仓皇挪开视线,抓起腰上挂着的葫芦,猛地灌了几口水,末了却蓦地意识到,这一举动在对此一无所知的谢瑾眼中,未免有些过于此地无银。
——谢瑾恰巧将丝带系上栏杆,将季平安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一阵讶异,不由得问:“怎的如此口干舌燥?就差把这葫芦也一并吞进去了。话说,你见着了谁,以至于反应如此激烈?”
她说着话,也将脑袋往天桥外探,却并未见着相识之人或是某个显眼的姑娘,于是愈发好奇起来:“你说不说,若是不说,我便将你吃烧鸡之事告知与季尚安。”
季平安:不带这么玩的。
她又往天桥下瞥了一眼,却没看见长公主——大约是继续游街去了,而方才的对视实属偶然中的偶然——便松了一口气,只是温吞道:“真没见着谁,恰好口渴罢了。”
谢瑾却摇摇头,往下一指:“你又在扯谎。不过无事,我已知晓真相了,你瞧,长公主好端端站在那里,你方才定是瞧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