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崔沅还是沉下了脸。
他清楚祖母心思,必是对这次的婢女有所吩咐。
从早起还不错的心情,忽地败坏了。
连琴也不想抚了。
“苍梧,”他从窗前离开,冷冷地唤僮儿,“研墨。”
虽离了朝堂,仍不时有从前的同僚好友写信问候,多是些朝堂消息,或问他拿主意的琐事。崔沅挑了今日早晨,一一回了。
却不知是不是受早晨那道窥视的目光影响,下笔笔锋间透着锐利。当看到参知政事郭弘遭贬而英国公世子何庐拜兵部尚书时,终是撂下了笔,伸手揉捏眉心。
僮儿求救似的看了眼白术。
白术也是一脸的懵。
公子不高兴了,作为常在书房伺候的大丫鬟,白术对公子在朝堂上的势力亦有所耳濡目染,猜测是太后一党又有作为。
好在这时桑叶进来了,“公子,摆膳么?”
崔沅“嗯”了一声。
澄心斋里便忙碌了起来。
最先钻入鼻中的,是一阵淡而不寡的米香,崔沅扫了一眼桌上。
一钵熬得香糯绵软的鸡丝粥,一碟儿晶莹透明的江米笋蕨兜子,再一碟用麻油香醋拌过的青碧莴苣段,并一盘子对角切开的金黄蓑衣饼,外酥里嫩,腾腾冒着热气。
不管是从前出仕时的应酬,还是府里大厨房的手艺,都比这一桌精细得多。只有那笋蕨兜子能瞧出些厨娘的功底,捏成一圈荷叶边的小褶,还算有趣。
四五碗碟摆上,桑叶先给崔沅盛了半碗粥。
桑叶已经尝过新厨娘的手艺了,方才与重云在下人房里,两人为抢最后一张鸡蛋煎饼还斗了几句。但公子又不重口欲,她便按着先前的惯例,给他盛了半碗。
崔沅凝目,见那粥似乎与大厨房的格外不同,稠糯得很,微黄的鸡丝缕缕散开,星点油花泛在表面,稍稍放凉后,凝出一块琼脂状的粥皮。
搅动羹匙,将底下仍是滚烫的粥米翻上来,竟真就只有稻米与鸡丝而已。
崔沅从没喝过这么简朴的粥,舀起一匙,略晾了晾温度后,送入口中,随即手腕一顿。
意外地,很不错。
桑叶眼睁睁地看着自家探花仪范清冷、风度翩翩地一勺接一勺……将那半碗鸡丝粥用光了。
崔沅看了过来。
桑叶捺下心里的惊讶,连忙又给他盛了小半碗。
崔沅却不忙喝粥了,慢条斯理地品起了案上的小菜。
先是瞧着最为清爽的拌莴苣。
时下把莴苣又名为脆琅轩,以喻竹。清脆口感,嚼之有声,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麻油香气,素而不寡。
蓑衣饼两面煎过,油滋滋又不腻,微焦的地方更为香脆,咬下一口,葱香饼香并些椒盐肉香,嗯……这是用荤油煎的。
最值得称道是那兜子,寻常兜子皮是用绿豆面揉的,不比这个薄透,还有股韧劲。馅儿填的江米、笋丁、蕨菜,应是蒸熟后用清酱汁子调了,再包进兜子上锅复蒸,否则江米不能这般软黏。
当崔沅再次下意识伸箸,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一碟三枚兜子都被他吃干净了。
粥也吃了一碗,其余小菜剩了些许,一碟四张蓑衣饼,还剩下三个。
仍是不多,但也绝对比平日进得香。
崔沅缓缓放下了筷子,心想,祖母这次挑的人还算靠谱。
吃过一顿舒心的朝食,崔沅心情好了许多。擦擦手,又擦擦嘴角,放过了苍梧,从书架挑了本书看。
白术看见收拾出来的碗盘,有些惊讶:“公子用的?”
桑叶点点头,迟疑道:“许是……昨夜用得有些少?”
否则怎么解释自家公子这忽然之间的食量?
“太夫人寻的这两个厨娘不错。”白术肯定。
叶莺留在灶房腌糟瓜茄,玉露将碗筷一搁,便自己回去了。
对方今早来的时候,粥都已经在灶上噗噗滚开了,叶莺只好让她切了莴苣跟小葱。
这会儿,叶莺也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专心捣鼓手头事。
大厨房自然不缺这种腌糟的小食,但未必有她这法子腌出来的香,趁这会子备下,等着七八月就能吃了。
五斤瓜、茄,洗净切条,控干水,下炒熟的细盐、酒糟,再下姜末、橘丝、小茴香,与去了皮的黄豆拌匀,再用两寸厚的纸箬扎紧坛口,涂黄泥封住,等过个把月再撬开。炖肉、蒸鱼时垫两勺,豆豉油亮酥烂,茄瓜咸酸爽脆,一股子酒香,极下饭。
多剩的酒糟,叶莺又腌了鱼,摆在了东屋的墙根处。这屋子只存了些米粮,还很宽敞,她琢磨着到时再添几个坛子,腌上笋、泡萝卜、酱瓜一类的,教下人们也改善改善伙食。
盐粒混了醪糟,沾满两手,要化不化的,十分难受。灶房后就有口井,叶莺正打水洗手呢,忽听见门口传来有脚步声。
“作什么乱跑,误了公子吃药时辰怎么办?!”
叶莺走出去两步,就看见白术拧着一个小孩的耳朵过来,一路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