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雅忽然松开了抓着高一帆的手,心里密密麻麻地涌上失望,甚至觉得他不可遏制地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他虽然还年轻,但好像已经死了。
她或许能凭着一腔热情去做很多事,但她真的救不了一个腐烂的人。
高一帆侧着眼睛死死盯着闻明,那眼神怎么都和友善扯不上关系。这家伙肯定是被那个奶奶洗脑洗完蛋了。朱雅不方便骂人,她是人民教师,必须得保持应有的素质。但闻明又不是,他最擅长的就是骂人,保管喷得他怀疑人生。
“啊对对对,你是不用进监狱,因为你就是垃圾,随便扫一扫都是你的监狱。”不过就是多骂一个人,顺嘴的事,闻明火力全开,毫不留情,“还每次都没事,你以为自己偷东西没被发现吗?还是学校老师过来做我思想工作,让我不要对一个学生太苛责。像你这种东西,以前想读书都读不上。”
还是现在义务教育工作做得太好了,阿猫阿狗都拉来读书。
骂完小的继续骂老的。
“还有你这个当奶奶的。发现孙子偷东西不道歉不说,还就是不赔钱。怎么,当你自己赚到什么了?你看看,你孙子你儿子彻彻底底都是烂人。你是该哭,向列祖列宗谢罪吧。好好一家人被你弄成了小偷骗子,我要是你祖宗,脸都被你丢光了,自个儿都想跳河不入轮回,免得在这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闻明语速极快,连珠炮似的一连串输出,打得他们俩毫无还手之力。
他不但说,还把朱雅扯到一边,和那边两个划清界限,“朱老师,你过来干什么,你就是在学校教个书,他们自己家庭教育不管,这也要学校负责?怎么不让他家孩子跟着学校姓呢。”
朱雅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现在这情况好像真的不需要她说些什么,她就这样安静坐着,等着闻明为她冲锋就好。
毕竟是有关学生的事,没一会儿管安全的副校长也到了。他们俩站在学生旁边,仿佛两座无形的大山,让派出所里头气氛都开始变得凝固起来。
怎么说呢,学生时代的噩梦又回来了。
谁没做过这种被教导主任班主任一块儿盯着的噩梦啊。简直如芒刺背,让人坐立不安,恨不得现在就从这地方逃出去。
有了两位体面人加入,闻明也不跟那家人对骂,坐回自己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确认自己这边口供。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和缓下来,大家沉默着完成属于自己的工作。
看大家都不说话,副校长轻咳一声,代表学校说两句,“高同学,家长是家长,你是你,只要你心里依然装着希望,总是能过上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人生的。”
他看向高一帆,眼神还是和之前一样,从未变过,“你还有无限的人生,难道真的要因为这点事把自己永远限制在这里吗?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负责?”高一帆忽然尖锐起来,气急败坏地反问,“负责什么,你们学校还会管我吃喝拉撒吗?不还是站在这里,随便说些不知所谓的话,真是恶心透了!”
“人家又不是你爹妈,凭什么管你。”闻明就受不了这家伙这模样,烦得要死,整天都觉得全世界对不起他。这里到底哪个欠他了?这些恶果不是他自己种下的吗?
干坏事的时候只觉得肾上腺素飙升,现在被抓住了怨天怨地,简直和他那个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白眼狼。
要不怎么说教育都是爱的推动,没点爱心的人干不了这活。现在闻明看着那一家子只想上去梆梆给几耳刮子,但朱雅还在尽力用爱感化。
“一帆,我知道你觉得这个世界对你不公平,但你是知道对错的对不对。”朱雅苦口婆心继续劝,生怕这个孩子一不小心就走了歪路,“一帆,国家制定这个法律就是为了给你们重来一次的机会,只要你知道自己错了,并且坚决不再犯,大家都会接受你的。”
如果平时说这些,高一帆或许还能有耐心听进去一点,但现在,他只觉得这些人全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他们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他,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过过自己这种人生,凭什么对他说三道四?!
哪怕他看似在听,脸上每一寸都泄露了他的不服气。
这家伙心里憋着坏呢。
闻明还不知道这些人心里想什么嘛。不过就是觉得其他人都有好家庭好出身,他天天在家里被打,要是别人到他这境地不一定比他过得好。
烂还有理了,怎么不直接来个比烂呢。那么多人比他做得好,愣是半点都看不着。听到这种话,闻明又觉得手痒痒,想要好好给这小子整整骨头。
郑晖摆摆手,拦住了蠢蠢欲动的闻明,转头盯着高一帆,“你至少还有亲爹,亲奶奶,他们都没有抛弃你。我也是从小没爹没妈关照,即使再难也没想过去偷去抢。”
习惯了伸手就来钱的日子,那就再也没办法习惯脚踏实地干活。
堕落都是从一瞬间开始的——精神小伙日子多好过呢,每天只需要到处晃悠就行,没得吃就去旁边找人要几个钱花花,一碗炒面就能撑过一天。
要是家里有个老人口袋里有两钱就更好了,回去家里怎么都有口饭吃,哪里需要你顾及那么多。
郑晖死死盯着他,仿佛把他从心底看透了,“我那是认识好几个也是没父母照拂的,认真读书的现在也已经有了好出路,一开始就没想着自食其力的基本上都进去过,大家都是同一条起跑线上,过好过差,全凭自己选择。我真挺看不起你的,既不想努力,又不想承担责任,一个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胆小鬼。”
面前的人比高一帆高上许多,年龄阅历身高,方方面面都超出他许多。相似背景的人站在面前否定他,这种刺激无与伦比。高一帆哆哆嗦嗦,想要再给自己找点理由,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在学校里,他真的不知道好赖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吗?
只是改正需要付出的太多,他实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只能放任自己糊弄过一日又一日。
闻明拍拍郑晖肩膀,示意他往后稍稍,这种人肯定要他这种无情判官来治,绝对不会因为一星半点鳄鱼的眼泪动摇。“劝什么,这家伙就是好吃懒做的黄毛一个,不过就是倒霉催的遇到个垃圾家庭让他还有地方甩锅,要是遇到好家庭,也是这种烂样子,这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听他放什么屁。”
派出所里头越发安静,副校长还出来和稀泥,“小闻老板,没必要,没必要,高同学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何必要弄到现在这地步呢,带回去让家长好好教育一下就好了,我们学校方面也会做好自己这边的监管工作。”
看来他没搞清楚状况。
闻明一点都没给他们家留面子,高声把情况又大声说了一次,“这次可不是他儿子的事,这家伙亲爹把我店玻璃砸了,偷了一堆东西走。也是看在学校的面子,我才说是偷,砸玻璃这事说是抢劫都不为过。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其他人全都闭上嘴,安静地听着这边动静。
这大人做这事——不是蠢就是坏。看样子那家伙亲爹好像两样都占全了,一家子极品,竟然好像还是在实小读书的。多半是因为祖上阔过,给他们弄了个好学区。
你说说,这世道有时候还真有点不公平,这种家伙根本不想读书,却能上好学区,孩子做错事了,人家老师还得眼巴巴上门调解,但还有些手里有着大把钞票都不能给娃弄个好学校。
义务教育阶段怎么就不能开除学生呢?
如今这情形看着,高一帆奶奶总算明白现在状况,她得求着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哪怕她心里再不乐意,现在也得低头,“这位老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们家一马,我现在给你跪下了好不好,只要你愿意放过我们,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现在磕头道歉。”
浑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那场面——真的有点难看。
闻明轻咳两声,旁边郑晖赶紧扶住高一帆奶奶,让她不要跪下去。当着这么多人面,让个老太太跪他,太难看了。
但他不让人跪下又不代表这事过去了?一家子法盲,是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打开手机,递到人跟前,“您仔细看看,这上头是法律条文,要是不识字呢我给您念念,您家儿子这事归刑事,我谅解了可没用,哪怕拿到我的谅解书,您儿子也得判刑。”
高强可是当场抓获,半点抵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