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沐背着刃走到树旁,放下,用袖子沾了点活水,给对方擦擦鞋尖的泥土,销毁罪证。
刃不安地动了动眼皮,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本能地排斥抗拒,被赐福的躯体却亮起淡淡的金色。
道道丝线般的光在皮肤下游走,缝合,修补。
忽然,郁沐轻咦了一声,他抱臂仰头,自下而上,反复打量这棵自根系延伸出的枝脉。
不对劲。
有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汲取建木的力量,只是平和又弱小,没能第一时间引起他的注意。
他抚触古铜色的树皮,闭目,异动源头是一枚被金叶包裹,表面起伏频率形同呼吸节奏的持明卵。
“是先前的变故激活了卵内灵魂的感知,使它开始重塑自我?”
郁沐抚摸着树木的枝叶,眼底金光涌动,与树下共享视野。
他观察着卵上每一丝金叶的纹路,低声自言自语。
“也对,「不朽」的一部分力量大致遵循丰饶的逻辑,未经操控的令使血肉会强行抹除化龙妙法自带的龙性,使生灵具有更接近丰饶的特质……”
“丹枫失败的原因,和预想中差不多。”
“可惜,我虽然有改良化龙妙法的能力,但为创造生灵转而寻求药师的庇护,仙舟人大概难以认同。”
郁沐突然呀了一声,困惑地蹙眉。
他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位病人大部分的遗物已经随祭奠的星槎驶入星海,天舶司的牺牲者名录上也确实记录着她的名字。
那么,她该怎么上户口呢?
改名换姓,重新做人?
又或者直接将麻烦打包送给阿基维利家的列车,敢载着「欢愉」开赴星间旅行的「开拓」,大抵不怕接收烫手山芋。
当然,死而复生,这事儿无论在什么命途影响的星球中都是相当惊悚的。
郁沐仔细瞧着持明卵的纹路,不放过一丝细节。
孕育并滋养一个半成品生命的难度很高,尤其是自已被斩杀过的孽龙中提取出的灵魂,很快,持明卵恢复沉寂,先前的活跃不过昙花一现。
好在,治疗的思路是有效的。
郁沐满意地点头,静待片刻,弯腰,拍了拍刃的脸,嘟哝道:
“起床了吗?”
刃并未睁眼,头颅一歪,长发散至鬓边,睡相前所未有的安宁。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让人操心。”
郁沐小声发牢骚,无奈半跪,将支离剑在浅水中涮了涮,洗掉尘土,剑身狰狞的裂光重新变得夺目。
他抓起刃的手腕,翻看,指腹轻压脉搏,移动到筋络上,皮肤下游走的金线顺着他的指示向刃的手骨蔓延,冰冷的掌心微微发热。
工匠的手可不是用来执剑的。
隔着绷带,一点点向指根推动肌肉,郁沐相当有力,捏得嘎吱作响,脆响甚至有点令人牙酸。
刃蹙着的眉头更紧了。
大概是痛的,因为刃条件反射地要收手,又被郁沐不容抗拒地拽着手腕往回拉,牢牢钳制在手中。
治疗是分疗程的,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机,无论用药还是理疗,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暴力疗法残忍但好用,医德丰沛的郁沐深以为然。
因此,他捏得更起劲了。
就在他结束的时候,忽然,身后,家中宅门上的铁锁发出叩的声响,起初郁沐以为是风声,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那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地开了。
——吱嘎。
门板蹭过地面砖石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无比清晰。
郁沐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此时跪在地上,转身,衣摆被水浸没,丹鼎司的制服是青绿色,如同池中漂浮的叶片。
树影婆娑,将本就不算明亮的他彻底笼在阴影里,唯有支离剑斑驳的金色裂痕足够耀眼。
它斜放在盘虬的苍木根系,静静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高挑的人影迈过门槛,走过廊檐,进入月光洒落的范围内。
他孤身一人,龙角苍亮,站定在台阶下,双眸青幽,如平静水面,透着化不开的复杂和难以言明的残酷。
他的目光掠过支离剑,落到刃的脸上。
故友受孽物赐福,改换身躯,触犯生死禁忌,与他一同铸下大错,罪业未偿。
怪不得自他接近郁沐的宅邸,游龙臂鞲便开始发热,久违的温度感应着成双之物的位置,催他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