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萑说了原委,表示想暂住在师兄处,梁复浑然不怕他传染:“在我这里正好!夫子和学生都回家过年了,只我一人留守。书院里柴火饮食都不缺,我们兄弟二人关起门来避开这场大疫,我也助你好好复习以备会试——这位是?”
梁复瞥见浮星煜瞬间警惕,浮星煜默然不答,崔萑斟酌道:“是师父的故人。与我同来师兄处避疫。”
“原来如此。”梁复眯眼打量了一阵,觉得面前之人看着有些眼熟,但又不记得在哪见过,推了推眼镜,侧身将人让进来。
崔萑选了个和梁复距离最远的房间入住,两日过去,他并未呈现什么症状,梁复也安然无恙,师兄弟才开始一处吃饭。
浮星煜是不吃饭的,只喝一点冷茶。
梁复本就对他好奇,接连观察了两天,见他面无血色不吃不喝觉也少睡,目光冷厉像开锋的刀子,开始疑心自家师弟惹上了什么脏东西,默默翻起古籍试图寻找驱鬼辟邪的法子。
崔萑也没闲着,他没复习准备会试,而是翻起了医书,试图通过崔文应所描述的症状确定当下传播的是何疾病,有何方剂可用。
而浮星煜,他也翻书,只是从书架上一本一本找过去,翻出崔萑手抄的那些,当成字帖临摹。
二楼洞开着窗户,临窗极目可以看见大慈恩寺的大雁塔。
大慈恩寺中已住满了病患,成均书院还是一片安宁。
崔萑翻遍了医书,虽然能记住所有内容,但并不能学以致用,伤寒、瘴气、传尸、疠风、虏疮症状有交叉重合,他纸上谈兵简直是如堕雾里。
梁复捧出本朝的史书:“英宗一朝也曾发生过几次大疫,尤其隆宝二十三年。三年前泰山地震,薨了怀英太子,没过多久又是水灾……唉……”
浮星煜倚窗吹风,远眺大雁塔,闻言身体微僵。
崔萑随着梁复手指的方向看去:“渠州水患而大疫……死亡枕藉……流尸满河,白骨蔽野……”【1】
只言片语,白纸黑字,一笔一划浸透了生民之血。
史书上并未说明催命的是何病症,只以“疫”称之,当时药石无医群医束手,只能锁闭整个渠州,任由城内百姓自生自灭,彼时彼地,无异于人间炼狱。
崔萑心口发紧,看向浮星煜。
他收回凝望大雁塔的目光,转身拿起自己刚抄好的一页经文:“是不是很像。”
一点都不像,浮星煜写字也像画符。
“你真的要坐视不理见死不救?”崔萑问。
浮星煜笑:“我只对妖精负责,若是人的死活也让我管,要徐家人做什么?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书看,你有什么可焦躁的?有我护着,总不能让你病死,答应给的泥人还没兑现呢。别乱发善心充烂好人,没有好下场。”
崔萑一时间无言以对。
梁复去准备晚饭了,有崔萑在,他饮食不似平时那样将就,虽然不怎么会下厨,色香味一样不占,但胜在数量充足,餐餐三道烂糊的炖菜,还有一碗黑乎乎的肉汤。
清流而不清贫,成均书院饮食充足被盖不缺,即便是在这里闭门度过整个春季也不成问题。
一道高墙隔开书院和外面世界。
墙内带着糊味的炊烟消融了寒雪。
墙外呢?
墙外现在是什么样子?
崔萑在楼下庭中漫步,忽然听见猫抓门板似的声音。
浮星煜站在二楼上,静静地看着他。
崔萑拉开大门,风雪涌进来,他赫然心惊——
书院门前横七竖八倒了满地昏迷不醒之人,有倒在台阶前的,伸长了手臂,蜷成鹰爪似的手用尽全力,在大门上挠出几道血痕,试图抓住一条生路。
病者或已死,或将死,无处可去,无人收留,倒卧在雪里,身体已被埋了大半。
长安一片雪白,一片寂静。
崔萑心头猛震,转身对浮星煜道:“你不救,我救!就算照本宣科,把野菜认成药材,不可治病能使饱腹,但凡能免路死冻骨,我都要救!”
浮星煜垂眸冷笑:“崔神医横空出世是么?真有志气。别死得太难看,别指望我给你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