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起太子,浮星煜心头有了个有趣的主意,唇边绽开恶意的笑:“亲戚一场,既然你开口求了,我怎么会不帮呢。”
皇帝眼睛里亮起希望的光,扶着桌脚要站起来:“好,你这就随朕进宫——”
浮星煜一句话就让他跌了回去:“别太贪心,我只满足你一个心愿,是要我帮你铲除宁王还是帮你救女儿,自己选。”
皇帝默然良久,花白的头颅缓缓垂下去,近乎自言自语安慰:“朕在位一日,就会给玉京子至高无上的恩宠。后继之君也会继续举全国之力奉养我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一生都会被照顾得很好。”
“徐家的江山不能旁落于外姓。”皇帝抬头看向浮星煜,“朕不能愧对祖宗和百姓,只能对不起女儿了。”
浮星煜笑着点头:“陛下仁德。”
今夜之谈没有完全如愿,但最希望得到的承诺已经听到,皇帝缓缓站起来,佝偻着身子戴上帷帽:“经此一事,朕知道你对崔萑的心意了,先前的事朕只当没听过。愿你能如从前一般继续守护徐家国祚,朕会厚待崔家,以皇亲国戚待之。”
浮星煜道:“旁的不用,崔萑的表妹和寿阳关系亲近,也算我半个妹妹,我得给她准备点丰厚的嫁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帝早有预料,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这是整个长安的盐引。朕知道那姑娘平疫有功,但更因为她是崔萑的妹妹,崔萑又是你心上之人,朕才给她这份皇商的荣耀。你交给崔萑吧,让他承你的情。”
浮星煜没接:“小恩小惠哪能让他动心。你要赏赐,自己下旨。”
皇帝警惕:“你还想做什么?”
“崔萑是个心软的人……把方才你提到徐琞的故事再说一遍。”浮星煜笑,“等崔萑过来,详详细细讲给他听。”
皇帝深深凝视浮星煜:“在你心里,崔萑就那么重要,愿意自揭伤疤讨他心疼?”
“他不会疼。”浮星煜长发在风中飘,他偏头想了想,从袖中抖出做了一半的掌心大小的竹扇,“但若是为了我,也不一定。他很疼我,我要他长长久久地继续疼我。”
崔萑等了许久也不见浮星煜回来,在卧室来回不安走动。
虽然今夜看似是皇帝独身一人前来,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手保护。而且皇帝自身也并非看上去那样老迈体弱,浮星煜肯定不会答应救治永安公主,万一皇帝恼羞成怒对浮星煜下手怎么办?他平疫元气大伤,至今还没有恢复。
松烟见少爷卧房还没熄灯,在门外问了一声,崔萑问:“家里的客人走了吗?”
松烟说:“家里来客人了?小的不清楚客人走没走,但听六九叔说,书房那边好大的动静,好像有人在吵架。但老爷吩咐了,无论发生什么,谁都不准靠近书房——”
崔萑闻言出了卧房直奔书房,到门口正要叩门,却听皇帝厉声道:“你果然不像你父亲!怀英太子当年能割肉救命,现在只是要你一点血都不肯!”
崔萑举起的手悬在半空。
割肉?救命?
是隆宝二十三年的那场大疫吗?
“当年渠州也如今日大疫,怀英太子分明已经假死遁世,他却还是选择挺身而出,割肉入药,以血肉之躯救活了整个渠州百姓。”皇帝道,“他虽放下太子身份,选择与你母亲避世做一对神仙眷侣,但逢难必出殒身不恤。若是他在天有灵,知道你是这样冷心无情,大雁塔下的骨殖也不得安宁!”
皇帝言语愤慨激昂,崔萑却没听见浮星煜任何回应。
崔萑听得怔在原地,连皇帝推门拂袖而出与自己擦肩而过都恍然不觉,隔着洞开的门,看见浮星煜在雕琢巴掌大小的竹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抬起头来,将精致的小玩意展示给崔萑看,若无其事笑得灿烂:“这样就方便随身带着了,睡觉时也不会硌到你。”
崔萑心口泛起绵密尖锐的疼痛。
“他的血肉早就被踏成了烂泥,被野兽恶鬼吞吃入腹了。”
“听说过大雁塔的典故吗?他仅存的几根骨殖葬在塔里。”
“如果,他真死在三年前就好了,没有妹妹,但我还有母亲。”
“可成全了自己做圣人,难免就要重伤他人。”
浮星煜说过的每一句话,崔萑都牢记于心,如今前因后果都能明晰了——
大雁塔之所以得名,是因为修行曾有小乘佛法的众僧化缘不得而将成饿殍,大雁行空,闻僧人饥肠辘辘戏言此乃菩萨施斋,故而坠于僧前。小乘戒律允许僧人吃三净肉,而僧人戏言引来大雁舍身,僧人感动不已皆受点化,遂改奉大乘佛教,并建大雁塔以作缅怀【1】
当年渠州大疫锁城,怀英太子之妻身怀有孕,还带着不足五岁的幼子。大难临世,顾不得妻儿,太子割肉入药舍身救民。
万千百姓,于濒死时抓住了唯一的希望绝不肯放手,一人一口足以生啖了太子血肉之躯。
眼看着丈夫如此惨死,难怪浮星煜的母亲会难产至死母女俱亡。
可即便如此,他们一家也并未怨怼天下,时至今日,浮星煜又舍身救世。
从五岁一直苦到现在,该有人纵容他偏爱他,哪怕被他占一点便宜呢。
崔萑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浮星煜身边,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
浮星煜感到肩头的湿润,抬眼满含笑意看着崔萑,将制好的竹扇塞到他手里:“抱歉这么晚给你家添了麻烦,以后皇帝不会再登门了。方才你要对我说什么来着?”
崔萑将竹扇紧紧握进掌心,感受着心口鲜活而强烈的疼痛,摇头:“没什么。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我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