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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认栽（第2页）

崔萑踉跄着奔向竹林深处，如初次般急切，不，比那次还要急切。

——他要见浮星煜，他见一个活生生、平平安安的浮星煜，哪怕上当受骗，哪怕自投罗网，他认栽了！

风雨被阻隔在竹林之外。

还未踏进小筑，崔萑就闻到浓烈的血腥气，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厚而长的巨型冰块，细长的血丝在冰层中蔓延，蛛网一般的结构像是源源不断地在膨胀、在蔓延。在无数血丝的源头，在雾气一样的血红中间，是阖着双眼发丝银白的浮星煜。

商玄和腾荼立在左右，前所未有的低落沮丧。

崔萑的心跳好像瞬间停止了。

寒冰缓慢地融化着，崔萑脚下血水粘腻，每一步都迈得格外沉重艰难。

他静静的，像睡着了一样。

他只是睡着了。

他很怕热的。

这块冰是他的温床，不是他的棺椁。

“阿煜——”崔萑张口却发不出声，半跪着掌心贴上冰面，隔着厚厚的冰层，还看得清浮星煜身上破损的伤口，“你不是要这副身体吗？我自投罗网了，我束手就擒！你醒醒啊！我就在这，我不走了，你醒醒！浮星煜，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你！”

“崔萑你冷静些！”商玄上前要将崔萑拉开，但温热的皮肤贴上冰面便被冻住，稍一拉扯便是连皮带肉血淋淋模糊一片。

崔萑手不疼，心口疼。

腾荼找了伤药和纱布来：“主人还没死呢，先别哭丧。把伤口处理一下，要是主人醒来发现你受伤，没什么好果子给我们吃——不要怪商小鸡，他脑壳没多大装不下多少脑子，笨手笨脚的。”

崔萑怔怔地看着被冰封的浮星煜，又迟缓地转头看腾荼，用了很长时间去听懂他在说什么——

没死。

崔萑这才找回了心跳和呼吸。

“主人受伤不是头一回了，往常都是这么止血的。”腾荼翘起蛇尾往崔萑掌心倒药粉，见崔萑浑然不觉得痛，心想难怪主人想要这副躯体，对于受了那么多苦难折磨的人来说，感受不到痛是多么幸福的事，“虽然主人体质特殊，但止皮外伤的血还好说，就是不知道中的毒危害有多大，毕竟那是只有上千年道行的蜈蚣精。我们跟着老主人没多久，就改成跟着主人，原以为能看着主人灾消难满……唉……”

崔萑还是目光呆滞，只是定定地看着冰封中的浮星煜。

商玄喊了他一声：“主君——”

崔萑看向他。

“希望还能这么叫你。”商玄叹息道，“主人欺骗了你，是他的错，但他正是因为太害怕失去你才不敢说实话。你已经知道我们的老主人是因为她丈夫的死而难产身亡的，但你大概还不知道主人一直对老主人的死很愧疚，觉得自己也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崔萑眼底动了动：“……什么意思？”

“老主人是百年前狐族的领袖，天生就是适合修炼的体质，天赋极高，虽然年岁不大但道行相当深厚。若不是留恋红尘，早就飞升成仙了。我们是自愿追随她修行的，原本想跟着她能走修仙的捷径，早日得道，没想到没向她学到多少本事，反倒给她带了多年孩子。”

“妖类与人结合，本就有违天道，孕育后代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但老主人顺利生下了主人，还是个健健康康的人类孩子，实在是幸运。太子放弃了世俗地位死遁，一家三口——该是一家四口的，她们本该过着圆满的隐居生活，但渠州爆发了瘟疫。老主人孕期妖力减退感知不到太子所在，怕他是困在了渠州回不来，便问主人。父子之间天生有感应，主人如实说了，老主人便不管不顾地要去渠州找人……”

“主人不知有多后悔，总想着如果当时他没有说实话，至少拖延到老主人平安生产之后，即使幼年丧父，但他还有母亲和妹妹……主君，在主人心里，你同样是他最害怕失去的人。说实话的代价，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承受不起。”

长安的雨不停地下，雨声传进竹林只剩隐隐约约的沙沙声，永夜一般的天空模糊了时间的流逝。

崔萑静静守在浮星煜身边，不知过了多久，守到冰都化了，他能触碰到浮星煜冰凉湿润的身体了。血止住了，但被毒液腐蚀的伤口依旧触目精心。

崔萑手上用的那种药粉给浮星煜用了不见效，崔萑记起原先自己脖子受伤时浮星煜用的方子，他记性很好，药材和用量都记得清清楚楚，便让腾荼去弄了原料来，用没受伤那只手捣成糊状，小心地给他敷在伤处。

浮星煜脸上淡无血色，染成黑色的长发白得晃眼，和从前好像没两样，好像随时都会醒来，又好像永远都不会醒了。

药膏气味浓烈，熏得崔萑眼泪直往下坠，他慌忙用手背去擦，怕眼泪稀释了成分损失了药性。

一滴泪落在浮星煜眉心。

“萑萑……不必给我用五倍子。除了你，本来就没人要我。”浮星煜微微张了张唇，眼睫轻扇。

“阿煜，你醒了！”崔慌忙放下药碗去扶，刚碰到他肩膀又松开手，数日的紧张与忧虑都在一瞬间得到释放并转化为喷薄而出的心酸委屈，“不想活了是吗！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险境！用够了这具身体也不该这么糟蹋！指望用苦肉计就会让我就范吗！”

“不是……萑萑，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要是我死了，正好可以让你安心。若是侥幸不死，我还可以再想办法补偿求你原谅。萑萑，不是计，是我离了你真的活不下去。”

浮星煜声音沙哑夹杂着咳嗽，原本幽绿澄明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罩，他摸索着却触不到崔萑，急得动作大了些便扯裂伤口：“萑萑，你还愿意来看我，还关心我的死活，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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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萑心头一震，迟缓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浮星煜凝滞的目光没有焦距。

原来是这样……

赵国国祚与浮星煜的命数牢牢绑在一起，他眼睛看不见，赵国的天都暗了。

“不是为了你。”崔萑坐到他能触碰到的地方，低声说出的话自己都不信，“是为了天下，济众生行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