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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灯罩（第2页）

但这次并非短暂的日蚀，整个长安城已经陷于黑暗中整整三日，黑夜漫长到仿佛太阳再也不会升起。

异象当天，皇帝急召了钦天监，钦天监却说近来天文并无异象，引经据典搬出一大堆说法，结果并无对策。

皇城之中人心惶惶，在御前伺候的人向来谨慎规矩，也忍不住趁着皇帝用过药睡下议论。

有个太监小声嘀咕说大约是流年不利，犯了天狗星，太阳让天狗吞了，昏天黑地里什么邪魔外道都往外冒，怕是要有兵劫。

侍立在对面的太监说，前些天远远看着瀛洲岛上乌云压顶电闪雷鸣，莫不是宁王的鬼魂作乱？

还有人将这场天昏地暗的乱象和永安公主的眼盲联系起来，说金枝玉叶千尊万贵又怎样，还是命苦。辗转嫁了三个丈夫，虽说都是亲上加亲，可姻缘好坏又不是用数量评定。

皇帝因为头痛并未睡熟，半梦半醒间皇后、永安还有宁王和小六都在眼前晃。

皇后怪他亏欠女儿，女儿质问他这样狠心怎么对得起母后。

宁王成了一滩烂肉还在往他的龙椅上爬，年幼的小六痴傻呆滞的目光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含混不清地把“父皇”叫个不停……

还有浮星煜。

自从那日在公主府里，皇帝认出崔萑，刻意说了那些话，浮星煜便再也没出现过。

如预料中一样，崔萑就是浮星煜的软肋，是他的致命之处。

皇帝不怕浮星煜知道是自己挑拨，受天道约束他不能伤人，纵使再恨也不能报复。也不怕崔萑知道是自己刻意说漏，他只不过是说出事实，揭开本就存在于两人之间的矛盾罢了。

阳谋比阴谋更好用。

只可惜还没有到置其于死地的程度。

没关系，既然崔萑在浮星煜心中果然地位非凡，有崔家人在手，不怕料理不平浮星煜。

长久以来，浮星煜都是赵国皇帝心头上的一根刺，扎到痛处，又怕贸然拔出来要命。

嫡系血脉，又长生不死，还有驱策群妖的力量，连天道都庇护着他。若是他要夺位，徐家无人能抵抗。

浮星煜看似淡泊，但皇权如此诱人，谁能保证永远不动心？

徐敷一辈子没做出什么文治武功的业绩，比起父皇母皇都逊色太多，但若是能彻底铲除浮星煜，百年之后他便有脸面去见先帝了。今后的皇帝世世代代都是他的血脉，都能够将帝位坐得安心，都会感念他的福荫，史书工笔为他周全着墨，后人都会说他是个好皇帝。

想到此处，皇帝睡得安稳了许多。

从睡梦中醒来，皇帝听太监通报说端王求见。皇帝按了按胀痛的额角本不想见，但又听太监说二殿下是为应对异象献策来的，皇帝便让传他进来。

端王徐祈是带了药来的，他拜过皇帝然后起身道：“父皇为异象烦心，儿臣特意请太医配了良药为父皇安神。”

皇帝摆手：“朕无大碍。朕知道你的孝心，药就不必了。回去吧。”

徐祈道：“父皇，儿臣的王妃今日产子。这药是以儿臣新生幼子指尖之血为引，不仅是儿臣的孝心，更是孙儿的一番孝心，惟愿父皇龙体康健。”

皇帝闻言额角跳了跳，看向垂头恭敬立在一旁的次子，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在绥平的时候。

人生中最是落魄惶恐的一段，远离权力中心，成日只能围着妻儿打转。他亲自侍弄汤药，衣不解带地照顾发妻。而儿女以血入药，来宽慰父亲的心。

那时候，他还时常抽检老大的诵书临帖，有时看老二在窄小的院子里练拳踢腿，练完不忘嘱咐儿子正出着汗不要贪凉伤了身子，转头再抱起女儿去摘桃树上最茂盛最鲜艳的一枝——

转眼十年过去。

发妻梦萦魂牵却可念不可及，女儿再也看不见春色，亲侍汤药是想要他的命。儿子呢，老大恭敬有余却太生疏，非召不会入宫。老二来得勤，心思都在皇城里，连新生的幼子也舍得用作药引子。

孝心尽到这份上，这碗药，比掺了毒的还让人毛骨悚然。

皇帝心头沉闷，再是灵丹妙药，也喝不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徐祈并不强求，顺势又道：“王妃素来羸弱，此次生产大伤了元气，儿臣恐怕是留不住她了。”

皇帝默了片刻，次子的正妃是在绥平时定下的，是当地官员的嫡长女。

这对小儿女自小相识，算是青梅竹马，两人还未成婚绥平王府就举家搬进了东宫，不久之后太子就得了天下。

原先配个落魄王爷次子，那女孩的门第还算够看，进京之后就显得太过寒酸了。

但皇帝自身是少年成婚，式微之时与妻子相依为命过了多年苦日子，便仍点了其为徐祈正妻。

虽是青梅竹马，妻子家世太差，徐祈到底是不满意的，尤其他被封为端王之后，这种情绪便与日俱增。

皇帝道：“她为你诞育数名子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医署的太医任你调用，不拘多名贵的药材，把量用足。虽说生死有命，还是再尽尽力。”

徐祈脸上有些悲伤，但不深切，他跪谢皇恩之后又求恩典：“若她一旦去了，儿女们尚且年幼，总要有人抚育……父皇，儿臣怕续娶的王妃不是良善，恐亏待了孩儿们……思来想去唯有先皇后莫家门风庄重礼德周全，恳请父皇允准儿臣……”

皇帝怔了怔，宁王倒台之后，他用权方便了许多，有意弥补皇后的亲属，便让莫家子弟做了驸马，又将莫家的女儿指给了重臣子侄。

朝堂上下都看得出皇帝对莫家的看重，但主动向他求娶莫家女的，老二是头一个，而且是在正妃性命垂危将死未死之时。

皇帝感到一阵寒意，但并未当时驳回，只道：“容后再议，朕乏了，退下吧。”

徐祈叩头：“还有一桩大事，不敢欺瞒父皇。”

“何事？”皇帝语气疲惫。

徐祈余光扫了扫周围。

皇帝抬手屏退伺候的宫人：“到底何事，如此神秘？”

徐祈想起浮星煜桀骜凌人的模样，目光沉了沉：“那位亲口说过，崔家表妹有母仪天下的凤格，既是凤格当匹配真龙天子。如今天地失色，莫不是因为坤位不正？父皇，皇后仙去多年，贵妃一心礼佛……儿臣不敢僭越妄言，只是以父皇龙体为念，望父皇考虑。”

皇帝闻言沉吟良久：“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