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应声而去,不多时端着几坛酒水、一叠新鲜的荷叶并一桶磨尖的竹签回来。
“正想着这一口,不想便送来了。”见此,某个灰袍老者抚须一笑,伸手取来一片荷叶以掌托着,用竹签将荷叶柄刺穿,接着将酒水倒入荷叶。
暖黄灯火下,透亮的酒水宛如清晨大滴的露水,在碧绿的荷叶上莹莹滚动,悠悠野趣顿时横生。
老者就此以叶柄作为吸管,径自饮用荷叶中盛放着的酒水,“玉酝微含清荷苦,心舒神怡堪消暑。”
说话间,他下巴上花白的胡子被此情此景给美得频频翘起,不住地抖动着,完全忘记此时已是秋日。
玉色的雪梨被人切成骰子大小的块状,整齐地码放在梅子青釉磁碟中,黄澄澄的汁水淋在上面,佐以去皮黄瓜为基、上插胡萝卜、白萝卜雕花的装饰,显得十分诱人。
老者将酒饮尽,夹起一块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橙玉生,赞道,“梨子清爽,橙汁香甜,也不知又放了何物,将二者的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清郁如新,颇有意趣。”
醺醺然间,严洄朗声笑道:“诸位雅兴,可要再行酒令?”
话音刚落,见到侍女送来新的菜肴,他的目光为之一凝。
墨釉大瓷碗中盛满破碎的冰块,冰块的边上铺着大小一致、阔楔钝齿的紫苏叶子,中间则是被人巧妙地摆成了牡丹的形状、薄得可以透光见物的鱼脍。
其上又缀饰以微微泛黄的蝴蝶。若是细致瞧了,便能知晓那其实是河豚的鱼鳍经油炸过所制而成的。
旁边则放置着一小碟酱褐色的橙醋、一小碟绿油油的葱花,和一小碟白生生的萝卜泥。
“此为何叶?”
“是紫苏叶。芳香气烈,去腥驱寒,可解鱼蟹之毒。河豚肥嫩鲜美然而有毒,就是不知阁下是否敢轻易尝试这道菜肴了。”
“嘶!虽说一朝食得河豚鱼,终身不念天下鱼。若是处理不当,可是要闹出人命的!这厨子好生大胆,得是对自己的厨艺有多自信?”
“嘁,你怕什么?左不过就地取材,薅些芦苇的根煮水喝了也就无事了。”
“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此菜一出,席间顿时有人窃窃低语。
这样的冰块、蘸料与刀工——他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个不太可能的猜测。
章西村亦笑着对前方的艺妓们问道:“哪位娘子可愿充当录事?”
其间有个束着红缠头,身穿蓝灰绉纱花鸟滚边窄袖褙子、褐色罗印花褶裥裙的女子将手里的琵琶放下,款款站起身来,朝着众人行以一礼。
“奴家莫愁,甘愿为诸位官人担任录事。”
章西村:“今日严大人才是主角,便请你当作起始的执花人罢?以每人一到两句,不提风月偏偏有万种风情可好?”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何况是他主动提出的?本想去画舫后厨看看的严洄只好老老实实地继续正襟危坐在酒席之间。
心思旁落的严洄随口胡诹道:“晚霁风歇时候,起身浅试梅妆。”言罢,将莫愁递来的红花传给旁边的章西村。
众人皆哄笑起来,争相调侃小严大人明知故犯,公然同章大人“作对”。
严洄丝毫不愠,嘻嘻哈哈地端起香圆酒杯一饮而尽。
章西村淡然一笑,续道:“夫婿早归生笑靥,共赏冰魂满室芳。”
“天寒地冻时节,群芳尽数凋谢,唯有寒梅独领风骚。章大人这便是将时节拉至早春时候了,妙哉!”有人捧道。
灰袍老者取来帕子擦擦嘴角,接过红花,即兴一句,“促膝频举觞”便连忙传给了下一个人。
那人不慌不忙地吃下一筷头银丝羹,这才用“蜡烛向晨垂泪,悄声互诉衷肠。”做以回答。
“怎地?这是一宿没睡?”“还是李甲兄会过日子哈?”有人调笑。
青衫男子嘬一口酒,咬一口玉灌肺,陶陶而浑然不知酒令现已到了自己这里,成功引得在座之人哄然大笑。
待他反应过来,倒也不恼,兀自将香圆杯中的酒水干了,而后举起筷子伸向青釉莲纹小碟子中摆放着的蓬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