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粘稠的黑暗,如同张开的巨口,当头罩下的瞬间,我并未躲闪。或者说,我的身体,已经僵直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一股源自九幽的森寒,穿透皮肉,冻结了我的血液,锁死了我的骨骼。
我闻到了一股味道。
是腐烂了千年的枯叶,混杂着怨魂们,所散出的,冷的气息。
黑暗吞噬了我。
没有下坠感,没有撞击感。我的身体像是被投入了一团冰冷而粘稠的胶质之中,四肢百骸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向四面八方拉扯。骨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经脉寸寸断裂。痛!极致的痛楚,却不出一丝声音。我的意识,像一张被揉碎的纸,被这片黑暗无情地撕扯、吞噬。
这便是……死亡吗?
也好。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归于这片永恒沉寂的刹那。
耳边,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鸟鸣。
紧接着,一股暖意,如同一只温柔的手,抚过我破碎的神魂。那刺骨的森寒,如潮水般退去。被撕裂的身体,似乎正在被一种奇特的力量,重新拼接、组合。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
入眼的,不是破败的乌隐寺,不是那口散着怨气的古井。
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璀璨星空。
星河如练,横贯天际。亿万颗星辰,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它们在缓缓流转,散着清冷而神圣的光辉,奏响着一曲无声的,属于宇宙的宏大乐章。
我正坐在一座悬于万仞绝壁之上的白玉亭中,亭外,是翻涌的云海。山风凛冽,吹得我身上那件绣着星辰纹路的宽大道袍,猎猎作响。
我的身体……
我低下头,看到了一双属于年轻人的,修长而有力的手。这双手,骨节分明,皮肤白皙,掌心蕴含着一股足以移山填海的磅礴力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之内,一颗金丹圆润如珠,正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吞吐着精纯的星辰之力。
这不是林凡的身体,甚至不是林清扬的身体!
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得可怕。
我是谁?
“星陨。”
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
亭子的另一角,坐着一个少女。她同样穿着绣着星纹的道袍,但她的袍子上,绣的却是皎洁的弯月。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头乌黑的长,只用一根简单的月白色带束着,几缕丝被山风吹起,拂过她光洁的额头。
她的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刚刚从巢中跌落的雏鸟。那小家伙的腿摔断了,正出微弱而痛苦的哀鸣。
少女的眼中,满是怜惜。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指尖上,萦绕着一缕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白色光晕,轻轻地点在雏鸟受伤的腿上。那股光晕,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她叫我……星陨。
我的脑海,轰然炸响!
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星陨……光明教左护法……
我,是星陨!
“你看它,多可怜。”少女抬起头,对我露出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容,仿佛能让这清冷的星空,都变得温暖起来。她的眉眼,竟与后世的白芷,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她的眼神,比白芷更加纯粹,更加不染尘埃。
她是月华。
光明教右护法,与我一同被教主从战乱中救回,一同长大的……月华。
“一只凡鸟罢了,寿数不过十载,生死自有定数。”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句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
这不是我想说的!这是这具身体,这名为“星陨”的灵魂,本能的反应!
月华的笑容,微微一滞。她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无奈,一丝嗔怪。
“星陨,你又在说这种话了。师父教我们感悟天地大道,难道,这世间最微小的生命,就不属于大道的一部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用她的力量,为那只雏鸟疗伤。在她的治愈下,那小家伙的哀鸣,渐渐平息,竟亲昵地,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
月华的脸上,再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我(星陨)看着她,眼神复杂。
我能感觉到,这具身体里,对她有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想要保护的执念。可同时,我又无法理解,她为何总是将宝贵的修为,浪费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月华,”我站起身,走到亭边,负手而立,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我们的力量,是教主赐予的,是为了追寻永恒,是为了将来,能与天地同寿,与星辰同辉。而不是用来救一只,朝生暮死的雀儿。”
“可若连一只雀儿的生死都无法动容,那与天上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月华将那只已经能站立的雏鸟,轻轻地放回不远处的鸟巢中,走到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立。
一股淡淡的,如同月下桂花般的清香,飘入我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