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燚还是笑,姿态从容地坐下,先问:“见过你二叔了吧?”
“嗯。”李长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苏燚和他对视几秒,低头轻笑一声,末了摇摇头,说:“人生就是有太多无法预料的事情,我想不到有人反咬我一口,有人会为了儿子,居然一夜之间就生出了胆子,跑来拦我,打我。”
“你不知道吧长青?你二叔为什么来找我?”苏燚抬起脸说,“是因为你去反应了县城里有人放高利贷,而且涉黑,结果那个组织真的被收拾,你表弟可以不用赔那么多钱,但你的好二叔已经被调查辛光的事情。”
“他听说材料公司老板的事儿,听说主动供出我能减刑,这才不惜一切拦住我,说到底,他挺疼他儿子,为了他儿子,大过年去折腾你,又去害辛光。”
苏燚说完,又咂咂嘴。
“其实吧,他未必对你爸还有什么情意。”
他上来就这样喋喋不休地说别人的过错,好似话说满了,罪名扣好了,他苏燚的错就能显得无足轻重。
李长青不想听他说这些,只问:“那你呢,我老爸呢?你这么些年,四火叔,你往我家送东西,t你来电表达关心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真的能心安吗?
真能在夜里睡着吗?
不能。
答案是不能。
苏燚之所以介绍那单生意,是因为那个材料公司的老板愿意给高价中介费,而且再三说明,不过是一点胶水,质量绝对没问题,以后等李平的矿场达了,大家都好。
那样一笔中介费,刚好能填上苏燚创业初期欠缺的数字,所以他向李平引荐,姿态是高高兴兴。
他是真的开心,开心于一切都能够有好的展。
之后爆炸山塌时,苏燚也是真的着急,更是真心想要查出真相,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多年好友李平绝不可能做出罔顾安全的事情,一定另有原因。
谁知,原因居然是他自己。
苏燚这辈子都没法形容听到那个技术员来和自己说明真相时的心情。
他蓦地现,或许在整个过程里,李平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就是相信他苏燚。
那一刹那,苏燚脑子里闪过了许多人的脸。
苏燚早早失去双亲,要不是张桂香多年接济,难讲他这个人究竟能活到几岁。
这已是恩重如山。
更别说李平多年陪伴和鼓励,两人和亲兄弟没什么区别,苏燚和他一同长大,上学,互相做彼此的伴郎,苏燚和李平同路回秋芒镇,路上捡到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被李家人围住,李平确定要养他,并且给他取名李长青。
每个时刻,每个关于李平的,关于李长青的重大时刻。
苏燚都有参与。
他得知了真相,压根没有办法承担这个结果,自认没脸回去见张桂香。
苏燚是内疚的,也是害怕的,更是痛苦的。
他不怕坐牢,真的,可他无法承受来自李家人的失望和憎恨。
苏燚当然瞧得见李长青这些年是如何挣扎,他自己也在名为自责的炼狱里痛不欲生。
他说不上来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有了变化,他自欺欺人地隐瞒真相,为了赎罪而改变经商途径,更是连秋芒镇都不敢回去,只敢不停地表达关心,然后打钱。
本以为事情已经这样,谁知忽然被人上门询问苏燚和李平的关系,对方自称是竹家的律师。
竹家。
这一方已经让苏燚头疼,然后当年那个材料公司的人居然来威胁,用同归于尽的姿态是威胁说苏燚要是不出手,他会揭开当年的事。
苏燚不得已去找李善,让他回去分散李长青的注意力。
苏燚不得已去李家,劝这个大侄子不要再查下去。
甚至,他这些年一直在做慈善,他每年都往外捐很多钱。
可结果是,他现在人在监狱,同李长青面对着面,听他问会不会良心不安。
“我还是那句话,”苏燚说,“我对你,对你们家,无话可说。”
李长青内心烧起一股无名火,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他很想砸掉面前的玻璃,冲过去杀了这个人,让他自己去老爸面前认错赔罪。
这样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李长青已经开始耳鸣。
“我对不起你,”苏燚突然说,“长青,如果李平有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他从来都很欣慰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李长青重重地呼吸两下,胸线起伏,而后缓缓归于平静。留给见面的时间已经不多,公平正义已经有法律执行,这样的情况里,再责问,再怒骂,都不太有意义。
“你的确谁都对不起,”李长青说,“是尤其是你自己。”
苏燚自嘲地笑了一声,为这句话点头,突然转向李长青问,“我要在这待很多年,你会渐渐原谅我吗?”
他往前靠了靠,说:“你知道,如果我能活着出狱,那时候我已经多少岁了吗?那以后,我还有几天可活呢?”
说到最后,苏燚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讨好语气问:“长青,你就说有可能的,好吗?就当骗骗我,就当行行善,好吗?”
他居然问这句话。
他居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