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不管再怎么追求真实,小说世界就只是小说世界,根本无法取代现实。哪怕是江户川乱步这样货真价实到已经让人骂不出“傲慢”两字的天才,他也从来不会夸口自己能够记述全部的真相。
人类是做不到绝对客观的。不如说变成那副全知全能的样子,只会无聊到让人恐惧啦……
憎恶也好、热爱也罢,至少去做一些像样的事情吧。
这样的理由,江户川乱步已经清晰的认知到了。
总而言之,在各类前提条件叠加下,《孤岛》作为一本防身的异能道具书已经勉强算是够格了。
但是,它的本质仍然只是虚假。
只是因为谁的思念和回忆,这份虚假也不得不生出了几分遥远的真切。
所以,是谁呢?
是本就难以忘怀年少的最初作家?还是仅仅存在于作家年少的最佳配角?
不,其实还有第三种答案……
作家和自己的角色,正身心一致的期待着年少未成的会面。
认知中虚假的小说世界,被突如其来的情感粉饰成了无比庄重的真实。
于是同样自欺欺人的两个人,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因为不同的理由,他们都向着那个过去作为邮差尽力生活的少年奔跑着、奔跑着。
“这一次,我总归要替自己送一回‘无意义’的书信才行。”碧眸少年认真的笑着,话语跨越了因为疏忽落后的时空,到达了鸢眸少年耳畔,直至深深的流淌进灰蒙蒙的天际。
14岁,那个刚刚脱离善意谎言的保护圈,对普通人尚且懵懵懂懂的小天才,他怀着厌烦和不解扔掉了许多麻烦的无意义信件。
其中有诈骗、有推销,更多的还有江户川乱步眼中的一目了然、心知肚明。
讨厌多此一举的江户川乱步是无法理解那些大人的。明明是彼此都知晓的话语,明明是面对面就能轻松说出的情谊,却偏偏需要一个邮差横拦在彼此中间。
邮差少年他甚至一度因为无聊的工作,愤愤的认为这就是脑回路让人搞不懂的大人们在磨炼他们这些孩子。
直到很久以后……
稍微理解一些“大人”的江户川乱步知道了,这世界上就是存在这样一群人,他们的灵魂铺满了不安的枯黄落叶,蜷缩萎靡着,只是试图保护好自己脆弱的躯壳就筋疲力尽。而很不幸的一件事,江户川乱步先生唯一交好的那位朋友,他更是其中的典型。
不宣之于口的眷恋,只不过是虚幻的梦境;不落于实处的拥抱,只不过是空中的楼阁。
所以,江户川乱步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他一定会去见那家伙。
从来不是这孩子依赖着这段感情,不如说正好相反……江户川乱步只是害怕书信的另一端那家伙有一天会无法支撑。
言语故作俏皮是无法在江户川乱步面前成为有效伪装的。
他们两个人哪怕只是依赖纸笔的存在,抚摸着的却好像是彼此赤裸的骨骼。
一团混乱陌生的“众人”里,江户川乱步会理解太宰治的思绪。
真正被相见的渴望迫切堵住了咽喉,以至于一次都不能坦率诉说的那个人,从来都只是太宰治罢了。
江户川乱步不会焦虑于无望的相见,他只是忧心着这片飘飘摇摇的枯黄落叶是否会在树根的污泥中腐烂,再也无法交谈。
孩子气的少年,于是后知后觉,于是略有懊悔……
一直以来奉行着“若合我意,一切皆好”这样潇洒过头的座右铭,江户川乱步还是不可避免的像是每个普通人一样对过去的人生有所遗憾。
这并不是什么太大,以至于改变整个人生的大事、节点。
仅仅是因为太过渺小,反而像是无法抚平的衣服褶皱般让人很是在意。
江户川乱步会想要在应有的那个年纪,直率的告诉某个别扭的家伙一些对方自己本就能猜到的话语。
所以啊、所以啊……不用寂寞不安,他们可以一直一直,聊到很久的未来之后。江户川乱步这个人的想法仅此而已。
从来没能说出口的词句,一次也没有寄出的回信。直到彻底过了那个阶段,他才后知后觉自己遗漏了一些对朋友很重要的事情。
不是什么一厢情愿的单方面来信,碧眸少年他也会想真正的给予对方回复。
只是那个时候,年少的江户川乱步不明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