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越来越近,青簪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又急又狠,几乎到达了一种失控的、几近病态的速度。
快要行到面前了。
仗着头垂得够低,还有一弯油伞挡在上方,就在心快跳到嗓子眼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
很快就会安然无事的。
很快。
青簪再睁开眼——
太监高亢得仿若要直冲云际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停驾——”
那顶让她绝望的黄质象辂的十二銮车驾,非但没有如她期望的那样顺利平稳地通过,反而正正好好,降停在她正前方。
时雨濛濛,疏薄无力地横隔在她与帝驾之间,这细斜斜的千丝万绦,更像一张尘网,把她深深缚住。
继而,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探出了车窗,仅以手背把松松勾挂着的帘子往上一推,车外的乾坤便豁然敞露,连同半跪在雨中的宫女的身影。
“抬起头来。”
皇帝喉声微哑。
青簪心中最后的侥幸终于也湮灭。
在那把静朴的、普通无奇的油伞之后,抬起的是欺霜赛雪的一张脸。因为失去了血色,又从不扑胭脂,而显得冷如月盘、剔若白玉。她手里还抱着一只装有水葫芦的篮子,没有被伞遮庇到,因此湿翠横陈,水光泛滥。
“奴婢叩见陛下。”
如此面容、如此声音,无一不相吻合。
今次宫道之上的相见,萧放的意外并不比青簪少。
就在今天,他已经知道了她是凤藻宫的人,如果不是此刻偶遇,他会用更有趣的方式让她站到他面前。
但他向来顺应天意。
顺应这,一再到来的惊喜。
只是,运筹千里的天子也说不出,为何远远见到她的姿形,他就觉得是她。也许是因为她欲盖弥彰地压下伞的样子实在突兀好笑,也许是帝王想要的东西,自然会有天助神助。也可能,只因为今日也落了雨。
他拿起身边侧畔放着的东西,唤徐得鹿:“把这个给她。还有,”
徐得鹿看清是什么,当即大惊,这不是陛下上午在外头散步时扣下的要给杨美人的匣子吗?
原来是和这位姑娘有关!
徐得鹿小心翼翼捧着盒子,又小心翼翼问道:“是。还有……?”
萧放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
徐得鹿一向自诩比别人会读帝王的脸色一些,可近来他怎么觉得,陛下越来越让人难以捉摸了!
陛下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宫人?如此姿色,自己若是见过,没道理不记得。难道,这就是陛下要找的人?
他朝不远处那几位主子那儿一瞥,赵才人、周宝林、袁选侍,还好,没有杨美人。也是够受罪的,圣驾停在了这儿,那几位就只能继续保持行礼的姿势,天还落着雨,这可不好受。她们似乎也都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一个个都在不动声色地窥听打量呢。
赵才人是东宫旧邸升上来的郑修仪的表妹,论家世可在新秀里排第二。眼见圣驾还没到这儿就停下了,还是停在了一个宫女前头,当即不忿道:“那人是谁啊?陛下给了她什么!”
周宝林小声质疑她:“方才你不是叫我别说话吗?”
赵才人瞪了她一眼,却到底也不敢弄出大的动静。见到銮驾重新起行,三个人便又规规矩矩低头。
青簪虽抬着苍白美丽的面孔,眼瞳却恭谨、严敬地向下落着,不敢直视銮驾之上的君王。
直到銮驾复行。
那位赫赫有名的御前大监却没伴驾离去,竟是转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青簪几乎是一眼认出,他递过来的这只盒子,款式和漆纹与当日她逃离连璧殿中时手上捧的是一样的。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却努力保持着面色平静,伸臂接下。
“陛下还有话要托奴才带给您。”知道陛下对人特殊,徐得鹿的态度自也分外的好,都用上了敬称。
青簪此时自没有心思与他谦虚客道,只一遍遍在和大雨一样乱跳的心声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卑不亢地开口:“公公请讲。”
徐得鹿笑得更为讨好:“第一句是,陛下请姑娘将这份玉料送到杨美人手上。”
“是。”
“第二句是,陛下问姑娘,究竟是在紫泉殿伺候的还是在凤藻宫伺候的。若是紫泉殿,此刻顺路,即可随驾同往;若是凤藻宫,那就请姑娘回去知会皇后娘娘一声,今儿晚上陛下会到凤藻宫用膳。”
青簪身形微微一晃,重新跪稳。她听出了里头的逗弄、胁迫之意,她没得选,更不能正面回答。因而只平声应道:“是。”
“还有一句……”
徐得鹿刚要说下去,就看见眼前的女子柳叶似的眉尖轻蹙。
仿佛是在嗔怪他怎么还没完没了了,但转瞬又见她面色无恙,一如方才的清冷安定,似乎那一蹙只是他的错觉。
他清了清嗓子,总觉得这句话从自个儿嘴里说出来有些滋味怪异:“陛下最后让奴才带给您一句,他说——”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