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今日宫道上的那一面,这是青簪第二次见这位徐公公,尽管如此,他的名字并不陌生,随意寻个宫女太监打探,他们都不会说不上这位御前红人、天子近臣的风光事迹。
青簪摇头:“无碍。不知公公何事找我?”
“姑娘说笑,自是不是奴才要找姑娘。不过往后姑娘要是有事要寻奴才,这小丫头叫绿岫,姑娘只管找她传个信儿就是。”
青簪没有应下,只说:“那请问公公,可知陛下是有何事找奴婢?”
徐得鹿瞄了青簪两眼,这位姑娘似乎不是个爱笑的,就连声音也似沁着一股子清极而寒的疏离。美人绰约玉立、冷若冰霜,在后宫这花堆锦簇的热闹里,何尝不算别有一番幽趣,怪不得陛下会喜欢了。
他依旧和和气气:“这姑娘就得问陛下了不是。”
青簪又说了一次:“我不能擅离职守太久。”
徐得鹿一听便懂了,他当然知道凤藻宫娘娘的脾性,发起火来底下人的一点小错都要了命,听说入宫这么点时日就打杀过几个奴婢了,其中一个不过因为打翻了一道梨羹。
他不由担心起这位青簪姑娘的处境,但她是陛下看上的人,想来也无须在凤藻宫耽身太久。
总之,他现在只管负责把人留住就成。便笃定地保证:“这个姑娘尽可宽心,出不了什么事。”
陛下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因来面见他而受罚。
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至此,青簪再没别的话,一言不发地静立在他身旁,忽却觉得自己方才所为竟有些天真。
她的去与留。她与绿岫、甚至徐得鹿,根本都不是可以决定的人。
而那个可以决定的人……青簪望了望凤藻宫的方向。
*
凤藻宫内。皇帝近日连着来了两次,因而接驾之时,众人竟都有些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但很快明眼人便都发现了,陛下今儿的心情委实不算多好,那点子兴奋便又压抑下来。
膳席间,皇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哪句话惹了皇帝不快,但见皇帝最后尝了道鲫鱼汤,那筷子就再也没拿起来过了。她也不敢再另起什么话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近来前朝事多,家事国事皆乱如麻,一条条理顺就够让人头疼了,萧放自然也没有多余的闲心顾及皇后在想什么。
他倒是想和她说几句话,譬如今科探花是岐王的大儿子更名改姓混进去偷考的,上了金銮殿才被他看破,这小子仗着京中见过他的人不多,如今竟还发起了官瘾,大放厥词要替他潜入官场探敌虚实;还譬如,连璧的驸马竟然想娶新妇,他当初就应该诛连他满门,若不是连璧伏罪之后苦苦哀求,他何以留下这余孽?
可皇后会想听这些、听得懂这些吗?
不过转息,一点微小的波涟还没荡开,就覆灭在帝王狭深的眼眸中。
一直在看皇帝的皇后察见了帝王眉宇间按而不发的薄愠之色,便赶在他望过来之前搁了筷子,不敢再一人独食。
“吃好了?”萧放问。
“嗯,陛下可还要再试试臣妾备下的甜点?”听到皇帝主动开口,皇后羞声回应。又起身走到那块半身高的玉石料子旁边,扶着比划:“还有这块玉料,陛下觉着做个什么好,玉插屏如何?”
萧放却是起身,转身便向门外。“随你心意即可,朕还有事。”
他竟不打算留下?
皇后愕然无措,余下所有的话顿时吊在了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难受得面上都拧巴了。
眼看再不说皇帝都要跨出门去了,才委屈地喊了声:“陛下!”
想起皇帝似乎很吃珍婕妤那一挂,杨氏不也是个惯会撒娇买痴的。她鼓起勇气,捏着声道:“陛下今晚能不能不走?不然传出去臣妾的面子往哪儿搁。”
皇帝停步,未见不悦。
略微回头时,甚至温温笑了:“皇后可知道为何朕每去关雎宫,从不留宿,但下次依然会去?”
皇后心中隐约生出不好的感觉,还是扬去桃腮:“为何……?”
皇帝依旧笑,
“昭仪从不会这样问朕。”
说完就不再停留,连一眼都未肯分顾,冷漠到近乎残忍。
这便是天子。
皇后自再不敢劝留,整个人都和霜打过一般,蔫在了椅子上。固在发边的几簇凤首珠翘,因为撞向椅背的一下太重而华光闪动。累累堆叠的每颗金珠,都是她作为国母的象征,却是空有其形。
天子固而是天子,可她这个天子的正妻,在他眼里和后宫那些莺莺雀雀有什么两样,根本毫无尊严……!
宫人走进来,踟蹰了一下:“启禀娘娘,奴婢刚刚听说,太后娘娘把端午小宴的事儿交给杨美人办了。”
眼见皇后神情一瞬更不对起来,宫人小心翼翼弥补道:“娘娘您别恼,左右只是个小宴,大宴在前朝办呢,往后还有夏至的祭祖、还有太后娘娘的四十寿宴,这算不得什么的。”
皇后缓缓抬头,声音却是淬了毒:“好一个杨氏,本宫还是小看她了。”
“娘娘……”
皇后拿起身边的杯子就朝人丢去:“给本宫出去!”